第2案：血忌 第23章 血色

聽完日暮俊介的回憶，林真一不禁有些好奇起來：“日暮警部，那這件事後來還有什麼後續嗎？這起案子最終還是以自殺來結案了？”

“是啊，山平千美說得沒有錯，本來我就是一直憑藉著‘死者沒有遺書’這個拙劣的藉口，建議上級暫時不要結案的。但是一旦死者的遺書出現了，整個案子的證據鏈就形成了閉環。

所以那天，我回到警視廳請示了領導之後，這起案件馬上就被定性為自殺，轉交給白鳥……轉交給3繫了，接下來我就再也沒有管過。而且結案後，我也抽空去過山平家，但當時他們早就已經搬了家，不知去向了。”

林真一將卷宗翻開到最後幾頁，當年寫結案報告的人確實不是日暮俊介，而是白鳥秀中。在報告中，這起案件被最終定性為“少年由於心理原因導致的上吊自殺”，不管是不是出自於真心信服，死者的家屬最終也同意了這個論點，在意見書上籤下了名字。

雖然十幾年過去了，日暮俊介對這起案件還是印象很深，在他的心裡，究其本質，這仍然是一件懸案。不過，山平亮司為什麼要自殺，他在自殺之前又經歷了什麼，可能永遠都會是一個解不開的謎團了。

時間回到現在，如果將山平亮司自殺事件撇開不談的話，日暮俊介和高橋剛吾之間就又變成了兩條平行線，完全沒有任何交集了。林真一有些頭疼，難道自己的猜測又錯了嗎？他不甘心地拿起那本卷宗隨意翻了兩頁，卻突然想到了還有其他的線索。

那就是山平亮司死了之後，警方給他的同學們做的筆錄了。

山平亮司自殺那年，正是他從高一升高二的夏天；而從高橋剛吾的求學經歷來倒推，那一年，他也正是高一升高二的年紀。難道說，他之所以會見過臉上還沒有刀疤的日暮俊介，就是在接受警方詢問的時候？

是了，一定是這樣沒錯。如果高橋剛吾不是心裡有鬼，一個15年前給自己做過筆錄的刑警長什麼樣子，真的會有人記得這麼深嗎？

這樣說起來的話，高橋剛吾在認出了日暮俊介之後，態度突變，由懼怕變成了吊兒郎當，就有了兩層可能。

第一層可能，高橋剛吾是山平亮司的朋友。當年他在接受日暮俊介詢問的時候，出於某種原因，他說自己和山平亮司並不熟悉。最後，警方還是以自殺結了案，所以高橋剛吾對警方，尤其是日暮俊介心懷不滿，認為他沒有好好去查這件案子，導致好友死得不明不白。

至於第二層意思，那就比較暗黑了：高橋剛吾有可能就是導致山平亮司自殺的原因，或者是原因之一。他覺得自己在高中還青澀的時候，日暮俊介就拿他沒有辦法，現在自己長大了，孔武有力，又有了大筆的金錢傍身，自然更不會將日暮俊介這個往日的“手下敗將”當回事了。

校園暴力，是霓虹學校中怎麼都挖不掉的一塊頑疾。從小學到大學，從班級到年級，從默不作聲的冷暴力，到傷害身心的毆打，發展到最後甚至有可能還會演變成罄竹難書的犯罪，這些故事每天都在霓虹的各個校園中上演著。

林真一一直都很清楚，人性的惡，並不是完全用年齡和閱歷來劃分的。惡棍在他小的時候，大機率也是個小惡棍，只不過隨著年紀漸長，他的殺傷力和暴力慾望也在逐步增加罷了。

想到這裡，他急忙把卷宗往前翻，一直翻到筆錄的部分才停了下來。

但可惜的是，霓虹的《少年法》中有明確的規定，未成年人在接受警方的詢問時，記錄的名字、地址等身份資訊一律都採用化名和假地址，即使辦案時為了需要，使用的是真實資訊，到結案歸檔的時候，必須全部換成假的。

所以此刻，林真一隻能看著一堆的“少年ABCDE”苦笑起來，而且不止是這些未成年的孩子，就連實名接受詢問的學校老師也在筆錄中肯定地說，山平亮司是一個“不苟言笑、陰沉淡漠”的學生，因為他的成績還不錯，所以老師也不怎麼管他。

到這時，林真一才深深體會到了日暮俊介當初查案時的無力感。

因為山平亮司給人的割裂感實在太重了。他在家人和日常的交際圈中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性格，由於家人大機率會對死者的各方面進行美化，所以警方最終還是偏信了其他人的看法。

但是在卷宗中，還有不少他父母提供的資料。不論是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房間，給爸媽和妹妹親手做的禮物，平日裡和朋友們一起遊玩時拍攝的照片，都似乎能證明，家人們口中的那個山平亮司才是真正的他，而他的同學和老師全部都在撒謊。

要做到這一點，說容易並不容易，但是說難，也算不上難。因為只要學校領導一聲令下，在學校裡面工作和學習的人全部都得三緘其口。

對於學校來說，一個“因為心理疾病導致自殺的陰暗學生”，還是一個“健康陽光，卻被校園暴力逼迫地不得不自殺的可憐學生”，哪一個形象更能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和討伐，已經呼之欲出了。

在學校的臉面和形象面前，區區一個學生的死因，難道很重要嗎？

日暮俊介似乎想起了什麼，喃喃地說道：“我記得當時，我去山平家見到山平千美的時候，她最關心的問題，不僅僅是山平亮司的死因，還有他的同學、老師和朋友中，有沒有人對他的死亡表示異議。

而當我告訴她沒有的時候，她的情緒明顯就發生了變化。現在想來，她可能只是希望哥哥生前那些親近的人，都能在他死後為他說句公道話而已。

所以她絕望了，到最後，甚至主動把山平亮司的遺書都拿了出來，催促我可以結案了。以山平千美當時的年紀，可能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人性是有多麼黑暗。哥哥被欺負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幫他，就連他死了，都沒有。”

林真一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一股惡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每當他遇到這樣的事，心中都會升起一個疑問：自己當刑警到底是為了什麼？並不是每一次正義都能受到伸張，即使是像日暮俊介的鐵血漢子，都不得不遇到讓他無可奈何的事情。

兩人低著頭默默了許久，日暮俊介先行打破了平靜：“算了，這件事我看就到此為止吧，即使後續我們真的能找到證據證明，山平亮司的死和高橋剛吾有關，也根本奈何他不得。不論高橋剛吾是因為什麼原因對我態度不好，至少他的出發點都不是因為仇恨，也不會來報復我的家人，這樣就可以了。”

在一旁默默聽了許久的小島瑛太突然插嘴道：“老大，真一大哥，你們說神之木英矢這個人，會不會和山平亮司的死有關係呢？”

見二人的眼睛都朝自己看了過來，小島瑛太興奮地接著說道：“我剛剛已經查過了，你們看嗷，神之木英矢的老爸曾經說過，他兒子和高橋剛吾從小學開始就是很好的朋友，對吧？也就是說，他們兩個的朋友圈是重合的。

雖然從高中開始，神之木英矢就轉去了另一傢俬立的高中，但是你們看，他和高橋剛吾，以及山平亮司三人就讀的初中，都是東京第一高中的初中部，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人和山平亮司從初中開始就是認識的，而且年紀也相仿，很可能是同班或者是同級。”

“照你這樣說的話，難道當初逼得山平亮司走上絕路的，並不止是高橋剛吾，還包括了神之木英矢嗎？”日暮俊介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所以當時，神之木英矢這個人從來都沒有進入過我們警方的調查範圍，因為他，他根本就不是那個高中的學生！”

林真一的心裡突然有了一些茫然的喜悅，難道說，神之木英矢被殺案的偵破口就這樣被他們無意中發現了嗎？和他一樣茫然的還有日暮俊介，但是在後者的心中，卻一絲喜悅都無。

因為日暮俊介的思緒已經回到了十五年前，他的眼前浮現出那對痛不欲生的父母，和那個美麗堅韌的少女來。如果小島瑛太的猜測是真的，那麼殺害神之木英矢的人，就大機率和這三個人脫離不了干係。

他想起了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山平千美的情景來，少女坐在餐桌的另一頭，像一尊白玉做的雕塑一般沉默，似乎滿懷著心事。他當時還以為，她會聽哥哥臨死前說的話，努力振作起來，成為山平家的頂樑柱。

但是，日暮俊介也深知，仇恨的力量有多麼強大。愛，確實是一種可以讓人逐漸癒合傷口的能量，但仇恨卻可以撕開一切。所以，當一個人心裡的仇恨實在太過於強大的時候，愛和溫暖在它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十五年前的那出悲劇，帶著它殘留的血色，如山呼海嘯一般穿越到了現在。山平亮司，那個用一根麻繩結束了自己年輕生命的孩子，他的死亡帶來的痛楚，真的能強烈到，讓十五年後的親人都無法擺脫，只能靠私刑來洩憤的地步嗎？

日暮俊介走到辦公室的窗邊，看著屋外的景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外面的鵝毛大雪又飄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