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這事兒是他引起的。就是“白腿兒”的兒子高輝。前頭說到,高輝被安排到農場當副場長了,負責日常工作,包括招工這塊兒,他代表著白羊峪呢!肩上的膽子重呀。這樣一來,他就得常住在農場,一個月也難得回趟家。農場辦公室有兩人,女的。一個四十來歲,一個二十多歲。都是高輝招來的。四十來歲的,憑能力,二十多歲的,憑顏值。這一說,都明白了,這裡面,就沒四十來歲女人的事兒了。這二十多歲的女孩,叫李小婉。李小婉是大王莊的,高中沒畢業,去了北京,當北漂。長得好看,能歌善舞。有兩個劇組,副導演答應她上戲,條件是得潛規則一把。李小婉沒答應,戲沒演成。李小婉就等那不潛規則的。等來了,沒臺詞,讓她躺在屍首堆裡,裝死人,不敢出氣。裝了幾回,李小婉覺得自己個都快死了。李小婉不幹北漂了,回了家,大王莊。李小婉好看,好看的女孩能沒人追嗎?有人。李小婉談過三回戀愛,但她有一個底線,拉拉手,親親嘴還中,幹別的,免談。這都啥年頭了?人家搞物件,剛認識三天,就搬到一塊住了。你還這樣?你是當過北漂的,做過演員的,誰信啊?這不是拿俺耍嗎?這不光是讓不讓睡的事兒,這背後指不定有啥事兒呢!前兩回,倆小子都因為把持不住,動手動腳,拉倒了。談第三個的時候,這小子出絕招了。吃飯的時候,給李小婉飯裡下了迷情藥。李小婉多聰明啊,看著對方表情不對,就說:“這碗飯是我吃呢,還是你吃呢?”小夥子說:“你吃你吃。”李小婉說:“我吃了,就打110,說你給我下迷藥,這可就涉嫌強姦了。”小夥子傻了,愣了愣說:“我吃我吃。”小夥子端起飯碗,三扒拉兩咽,全吃了。李小婉一笑,走了。就這樣,這三段戀情,都分手了。就是李小婉堅持,不結婚,不上床。這事兒,想想,沒錯啊!那得放在老輩子。現如今,人家就覺著你有病。過去是好飯不怕晚,如今是有酒先喝著。李小婉是處女,她二十三歲了。爹孃嘴碎,整天唸叨,要麼找個正經工作,要麼早點嫁人,搞得她心煩意亂。金谷農場在縣城招工,她陪著表姐去了。招工的高輝眼亮了。那女孩忒清純啊!誰呀?不是來應聘的表姐,而是陪著表姐來應聘的表妹李小婉。高輝說:“你來不來我們農場工作?”李小婉愣了:“我?我高中都沒畢業呀?我表姐是大本。”高輝說:“金谷農場歡迎你。”這啥意思?後邊爭著應聘的還一大溜呢,這就定了?李小婉一打聽,金谷農場就在家跟前,待遇優厚啊!你想啊,若是個一般的小工能去縣城招嗎?那是辦公室文秘。李小婉說:“我去!”

李小婉還是有點兒文秘功底的,人家是文藝女青年。會寫心靈雞湯,經常在微信朋友圈發發。農場有多少文秘事兒啊?沒多少。就是寫寫宣傳報道,管管農場網站,來了客人,沏茶倒水啥的。閒下來的時候,李小婉就那麼坐著,一手托腮,望著窗外的金谷子,想事情。工作時間,李小婉挺認真,不玩手機,不和旁人說笑,然後,想事情。這時候,高輝盯上她了。在這兒說“盯”字也不忒合適,好像狼看著小白兔似的。應該是,高輝注意到她了。能不注意嗎?查沒查,考沒考,就把李小婉招進來了,他就想李小婉在這個農場,每天能見到她。因為她清純。清純得不食人間煙火,每天只吃一瓣冰山雪蓮。

在農場,李小婉和高輝不怎麼接近,平常也沒啥交集。李小婉在辦公室,高輝在副總經理室。四十來歲的女人是辦公室主任,李小婉從主任手裡領任務,主任從高輝手裡領任務,隔著一層呢!繞過這一層,你就要找藉口了。高輝不想找藉口,他想自然而然,順其自然。高輝對李小婉有啥想法?那可是有老婆孩子啊?那個想法,高輝還不敢有,他就是喜歡看這個女孩,想了解一個女孩,想有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終於,這機會來了。主任請了假,老公做手術,她得去醫院陪床。這樣,辦公室就剩下一個人,李小婉。李小婉直接聽高輝的指示,每天上班就去領任務,今天干啥事兒?幹完了,就向高輝彙報。這事兒完成了,或者是這事兒沒能完成,卡在哪兒了,告訴他。這樣一來,高輝每天至少能見兩回李小婉,熟了。有的事兒,要跑腿兒。比如接園藝師過來,看看金谷子,看看大棚菜。對了,高輝還分管著大棚菜呢。高輝就開車,帶上李小婉一塊去,車上,李小婉坐副駕駛。看著李小婉的側臉,細膩粉嫩。若是他回過頭去,吹一下,破了。兩人有共同的話題,都當過北漂。當年落腳的地方也不遠,也在昌平。北京的影視基地多,大大小小不下二三十個,其中一個就在昌平。李小婉在那裡扮演死屍的時候,高輝正在一家網咖當陪練呢!有了北漂的經歷,這話就多了,話題也寬了。一開始只能說點北漂的事兒,漸漸地,就說感情的事兒了。高輝說起媳婦小蘭,在北京呢,在範少山家照顧孩子。小蘭沒多少文化,初中沒畢業。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在網咖當服務員。李小婉問:“我想問一個問題,結婚前,你們住在一起了嗎?”高輝說:“住在一起了。”李小婉說:“也就是說,你們在婚前就發生了……”高輝先臉紅了,再看李小婉,沒臉紅,就像問今兒個的天氣。這是忒清純了,還是……高輝說:“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李小婉說:“是你主動的嗎?”啊?連這都問?高輝支支吾吾:“算是吧。”李小婉說:“性,對你們男人這麼重要嗎?”高輝想,這話題,尺度這麼大了嗎?他的心怦怦亂跳。高輝說:“可能重要吧……反正挺重要。有人說,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物種。”李小婉說:“我的一個閨蜜,堅持不結婚,不上床。談了三個物件,為這個,都吹了。你知道為什麼嗎?”高輝說:“那是因為,她沒遇到真正愛她的男人。”這句話,像雷電,把李小婉擊中了。她想想,真是這樣,這三個男孩,哪個能讓她愛得死去活來呀!聽了這句話,李小婉不說話了。對,幾天沒和高輝聊天。每天,領了任務就走,辦完了,告知一聲,走了。這咋回事呢?高輝也摸不著頭腦。想想性的話題,也不是自己個先提的。你這一說,俺還不好意思呢。想了半天,沒毛病。有一天天擦黑兒,下雨了,雷陣雨。左一個閃電,右一個響雷。老天張牙舞爪的,發脾氣了。下雨之前,下班了,人們都走了。高輝值班。下雨了,他得各屋看看,門有沒有鎖好,窗子有沒有關。他就看著辦公室的門開著。走過去,想把門鎖好,正好一個閃電,照亮了屋子,他看見屋子裡坐著一個人,誰?李小婉。高輝說:“小婉,你咋沒回家啊?”李小婉說話低沉,像只小貓:“寫稿子晚了。下雨了,燈泡也燒了……”高輝走進屋,說:“俺開車送你回去吧!”李小婉嗯了一聲,起身,就站在了高輝身邊,碰著了高輝的手。這時候,有一個火星兒,就能騰地燒起來。黑暗中,一轉身,撞到了高輝的懷裡。億萬個荷爾蒙,化作了成群的野蜂,在高輝的身體裡嗡嗡地飛。高輝一把抱住李小婉,親吻起來。李小婉也死死地抱著高輝,喃喃說:“我的親啊……”這個雨夜,在這個黑暗的辦公室裡,李小婉把她的第一次交給了這個男人,他叫高輝。高輝傻了,他不知道李小婉還是黃花閨女。高輝哭了,他感動,這女孩把第一次給了自己。你說這李小婉,咋就看上高輝了呢?誰說得清啊?男女這事兒,有了頭一回,就有第二回。那種關係,是蓋不住的,外人一看,就看得出來。李小婉時常住在場裡,高輝也長時間不回北京。範少山不在,沈老闆是總經理,就找高輝談話,挺嚴肅:“你找女人,到外邊去找。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們這種關係,整天眉來眼去的,怎麼工作?農場是你們家的?”沈老闆建議開除李小婉。高輝不幹,和沈老闆槓上了。沈老闆說:“那就請範少山回來做決定吧!”一聽範少山仨字,高輝跑了,帶著李小婉呢!

範少山氣炸了!高輝這個混蛋王八蛋,當初他賭博、騙錢,就該把他送進去,也免得有今天。怪不得在北京這些日子,小蘭跟他念叨,高輝幾個月沒回去了。當時他沒走心,說農場工作忙,說自己個回白羊峪後,就叫他回來。這下可好,帶著一個姑娘跑了!“白腿兒”在白羊峪,高輝經常不回家。這事兒,她這當孃的,還不知道呢!可李小婉不回家,家人能不知道嗎?人家是在農場丟的,得管農場要人啊!三日兩頭到農場鬧,沈老闆受不了了。這回,沈老闆把這事兒一說,走了,撂下話:“高輝是你任命的副總,你管吧!”

這下,範少山攤上事兒了!第二天一早,大王莊來人了,領頭的是許支書。後邊跟著李小婉的爹孃、七大姑,八大姨。孃家人厲害了,有的日爹罵娘,有的哭天搶地。許支書是範少山的老熟人,給面子,大吼一聲:“都別鬧了!”七八個人都靜了音。許支書說:“少山啊,別的俺就不說了。你來了,俺就有指望了。那個沈老闆,他跟你拿歪理,還說李小婉把你們副總勾搭跑了。你說這是人話嗎?李小婉是黃花閨女,你高輝是有孩子老婆的,誰勾搭誰呀?”範少山說:“小婉是俺農場的員工,怨俺沒把她照顧好,俺忒對不起孩子的家長,說聲抱歉。”範少山深深地給來人鞠了一躬。“這事兒,要怪都怪高輝那混蛋,俺一準饒不了他。可話說回來,這兩人是兩情相悅,又不是把小婉姑娘拐跑了,那可就是刑事案件了。俺想,小婉也是一時衝動,年輕人,誰還沒有個一念之差,辦錯事兒啊!俺告訴小婉的爹孃,高輝不光有老婆孩子,還好賭,一屁股饑荒。小婉一旦認清他,一準回來。”小婉娘說:“沒聽說高輝賭錢啊?他有條件,北京還有房子呢!要不然,就讓俺閨女嫁了高輝。她如今這樣,誰還娶她呀?範老闆說得對,人家是兩情相悅,就成全他們。”這叫啥事兒啊?範少山連忙揮手:“使不得,使不得。嫁給高輝,那鮮花就插在牛糞上了。”許支書說:“鮮花牛糞是好搭配,依俺看是個辦法。讓高輝離婚吧。”範少山急了:“你這啥意思?把人家好好的家庭拆了,合適嗎?”許支書說:“這有啥不合適的?你好好的家庭,也不是讓別人拆了嗎?依俺看,這叫有情人終成眷屬。天作之合。你聯絡上高輝,就跟他說,你就是大王莊的姑爺了。先回北京,把婚離了,就和李小婉把婚事兒辦了!”撂下話,一幫人走了。本想著一幫人來鬧事,要回李小婉,懲治高輝,沒承想鬧了這一出。這人都咋啦?

若是前一種情況,好辦,可以不讓小蘭知道,農場內部處理,不顯山,不露水。眼下這情況,可咋好?最起碼得讓小蘭知道吧?小蘭能不埋怨自己嗎?畢竟高輝是他請回白羊峪的。範少山六神無主,他給杏兒打電話,說了這事兒。杏兒跳了:“這高輝怎麼回事兒啊?知道這事兒,小蘭還不尋死覓活的?人家在北京辛辛苦苦的,他倒好,和姑娘私奔了。有你們男人這樣的嗎?”這話說的,連範少山也跟著吃了掛落了。範少山想,就杏兒那直筒子脾氣,這事兒說不利落。就說:“你先別告訴小蘭,先等等再說。”範少山又把餘來鎖叫了過來,讓他拿個主意。餘來鎖說:“高輝這事兒,白羊峪還不知道。三天兩天中,日子長了,‘白腿兒’能不找兒子嗎?得先告訴她,起碼有個心理準備。高輝和這閨女走了,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又不是違法犯罪,人家警察不管這事兒。你不能幹等著啊,你得查呀!”

這句話,給範少山提了醒兒。範少山開啟高輝的電腦,查資訊,又開啟辦公室的電腦,查李小婉的QQ號。你還別說,有眉目了。李小婉的QQ號叫“憂鬱的雪蓮”,這兩天,有更新。她在空間裡寫道:“來到這裡十八天了。我來幹什麼?當初知道,現在卻有些想不清楚。我就在這迷失的環境裡,迷失吧。”“忽然想起北漂的日子。我說得最多的臺詞是三個字:‘不知道。’‘你來了。’‘吃飯吧。’‘別管我’,還有一句五個字的‘我死給你看’,然後,就真死了……後來不幹了。現在想想那段時光,挺有意思。我想當演員。我想,我是個演員。”李小婉眼下的生活雖也漂著,但她卻想著做北漂。範少山一看這個,有門兒。為啥呢?都是漂,不一樣。眼下的漂,迷迷糊糊的。而北漂畢竟還是有夢的,有夢,就有希望啊。他想起一個朋友,大老闆,有小蜜。有一天,他又看上另一個女孩兒。咋辦?他就想把小蜜甩開。勾搭女孩容易,小學沒畢業就中,可甩就難了,哪的博士後啊!甩不掉,女孩死纏爛打。大老闆想了個辦法,送小蜜去讀商學院。小蜜想,這好啊,讀成了,回來管理企業啊。去了。讀商學院的多是富二代,年輕啊,小蜜去了,有人追。很快和一高富帥好上了。誰還找你這糟老頭子啊?嘿嘿,正中大老闆下懷。老頭偷偷樂了。你範少山咋辦?能幫人家實現演員夢?人家是不接受潛規則的。再說了,你除了在城裡賣菜,就是在鄉下種地,跟影視圈也不沾邊啊?他就想著若是李小婉當了演員,那她不就拋開高輝了嗎?就得這麼辦。範少山就跟她聊天。說自己個是導演,正要導演一部農村戲《大山之子》。外景地就在燕山一帶。李小婉是從影視圈摸爬滾打過來的,能隨便上你的當?導演,把劇本發我郵箱。哪有劇本啊?聊不下去了。乾脆挑明:孩子,俺是金谷子農場的董事長範少山。你的少山大哥。回來吧,農場歡迎你回家!

李小婉真的回來了。回哪兒啦?回到了農場,見到範少山一笑:“董事長,我去度了個假,回來了。還能在這兒上班嗎?”範少山說:“剛度完假,就想辭職啊?正常上班!”李小婉咋一個人回來啦?高輝呢?再說高輝,那天聽沈老闆提到等範少山回來處置他,怕了!咋怕了呢?上次人家範少山沒報案,幫他還了饑荒,還讓他當場長,多大恩情啊?這回跟人家小姑娘有了婚外情,他哪敢面對範少山,腦袋一激靈,跑。李小婉說,我跟你一起走。走!私奔是多少男人想幹的事兒啊。兩人夜裡跑了。挺悲壯的。去哪兒?高輝認識一個朋友,河南安陽的,用手機聯絡上了。這網友過去也是電玩高手,上了年歲,玩不動了,就開了一家網咖。兩人坐火車到了安陽,朋友就陪他倆玩。看了殷墟,又遊紅旗渠。朋友知道高輝是帶著女友跑出來的,問他往下有啥打算。高輝說:“俺這心裡頭忒亂,不知道咋辦。”他身上沒多少錢,不能帶著女朋友遊山玩水啊。朋友說:“不如就在我的網咖裡做陪練吧!你是高手。嫂子就做個服務員。我不會虧待朋友。改日你們有了更好的打算,再說。”就這樣,高輝帶著李小婉留在網咖,稀裡糊塗地給朋友打工了。李小婉想過,私奔是多麼自由、多麼浪漫、多麼美妙的事兒,那應該是行走江湖的神仙眷侶啊!她就是沒想到窩在這網咖裡了。每天賣礦泉水、麵包。網咖裡的空氣汙濁不堪,嗆得她不住咳嗽。而高輝呢?崩潰了!他和李小婉住在網咖裡一間宿舍,自己沒日沒夜地陪練,讓他想到了自己在北京網咖的日子,和小蘭、孩子一家三口住在網咖裡,小蘭做服務員,就和李小婉一樣。他想小蘭,想兒子,更覺得對不住李小婉。這一天,高輝對李小婉說:“俺們回去吧!”李小婉哭了:“回去,回去。”她想到了範少山說給她的話。到了北京,高輝把身上的錢都掏給了李小婉,說:“俺不能跟你走了。俺對不起你。”高輝抹抹眼淚,下車了。李小婉攥著一把錢,順著車窗,撒了出去,就像出殯的車,撒著紙錢。她用來祭奠她的青春,她的短暫愛情。李小婉嗚嗚哭起來。

高輝回到了北京的家。他丈人、丈母孃正在照看他的小兒子呢!高輝回了家,小蘭心裡樂開了花。高輝說:“不想回白羊峪了。那裡忒累。還有,挺想你。”小蘭詫異:“跟少山大哥說好了嗎?”高輝說:“說好了。我想在北京創業。”小蘭把高輝回來的事兒跟杏兒說了。杏兒也挺意外。心想,這混蛋回北京了?一準是跟那女孩分開了,又不敢回白羊峪了。杏兒憋不住話,有好幾回想說高輝和女孩私奔的事兒,幸好沒禿嚕出去。杏兒說:“是少山同意的。回來也好。範明也大了,我送他去託兒所。你先回去夫妻團聚,想回菜攤兒上班,就回來。”杏兒把高輝回到北京的事兒,跟範少山說了。範少山大罵高輝敗類!人渣。杏兒說:“你啥意思?你還指望他不回來啊?帶著人家女孩兒海角天涯呀?”你看,女人的思維和男人一樣嗎?範少山是罵高輝對不起李小婉,杏兒卻想的是這個。範少山說:“高輝是死是活,跟俺沒關係了。”

高輝半路跑了,把李小婉甩了。人家李家人能幹嗎?找到範少山,要麼給人,要麼給錢。給人咋說?就是高輝你得負責任,娶了李小婉。你要是不娶李小婉,就得賠錢。李小婉是黃花大閨女,不能說糟蹋就糟蹋了。範少山說:“你們荒唐不荒唐啊!像高輝這樣的姑爺你們也敢要?他能對小婉負責嗎?你們這是把小婉往火坑裡推啊!”李家人想想,也是。那就賠補青春損失費吧!找不到高輝,你們農場得管,他是副總啊?沒辦法,範少山和沈老闆一商量,給了李家兩萬,把事兒了了。按下葫蘆,瓢又起來了。這邊“白腿兒”不幹了。餘來鎖把高輝帶著女孩私奔的事兒說了。“白腿兒”就跳了腳。她護犢子,不罵兒子,罵人家女孩,罵女孩兒是潘金蓮。餘來鎖說:“那高輝不就成西門慶了嗎?”“白腿兒”想想也是。又罵女孩兒是妓女。餘來鎖說:“那高輝不成嫖客了嗎?”“白腿兒”哭了:“我那可憐的兒子,讓這個狐狸精給害慘了!”後來,高輝回到北京,開了手機,聯絡上了。得知高輝不在農場幹了,“白腿兒”又急了。高輝在白羊峪拿的是最高的工資啊!這錢說沒就沒了。他在北京沒有工作,咋養家啊?思來想去,根子還是在那狐狸精身上。她就沒想過,高輝還有沒有臉回來,範少山還是不是要他。“白腿兒”不幹了!去農場找狐狸精算賬!餘來鎖勸不住,不敢惹,只得相跟著。範少山開車回家,半路正好遇到這兩人。停車,問咋回事兒?“白腿兒”就把事兒說了。範少山氣的,肺都裂紋了。大罵:“‘白腿兒’,你想幹啥?是你兒子勾搭黃花閨女,又把人家甩了,你還有臉去找人家?若她是你閨女,你咋辦?羞不羞啊?愧不愧啊!”一看餘來鎖,範少山氣更大了:“你餘來鎖像個黨員嗎?連個普通群眾都不如。‘白腿兒’犯渾,你還保駕護航啊?你們倆,都給我滾回去!”餘來鎖想說啥,沒說出口。“白腿兒”也被嚇住了,說:“少山,俺不找了。就是看能不能讓高輝回來呀,他在北京沒著沒落的,日子咋過啊?”範少山說:“他活該!高輝已經被俺們農場罷免了副總經理職務。他跟農場沒關係了。就算讓他回來,他敢面對俺嗎?”“白腿兒”說:“俺兒子堂堂正正的,有啥不敢回來?不就是為了個小姑娘嗎?咋啦?說明俺兒子有本事!”餘來鎖跟“白腿兒”使眼色,那意思,別說啦。範少山說:“事到如今,俺也不瞞你了。俺告訴你,你兒子,我請錯了!這回他帶小姑娘跑了,回來半路跑了。人家爹孃不幹,找他賠補損失。最後是農場賠了兩萬。還有,他賭博,騙錢,還想偷盜村委會的保險櫃,這些,俺和來鎖都給他瞞下了。這回俺之所以告訴你,就是你不能護著他了!”“白腿兒”急眼了:“不可能!範少山,你不要高輝就算了,但你不能含血噴人啊!”範少山說:“你問餘來鎖。”“白腿兒”說:“來鎖,真有這事兒?”餘來鎖說:“真有。到如今騙那十萬塊錢,還有五萬沒還給少山呢!”“白腿兒”傻了,愣愣往回走,腳下絆了一下,險些摔倒,被餘來鎖扶住了。範少山有點後悔說了這事兒,高輝從小嬌生慣養,一聽這話,“白腿兒”哪受得了啊!範少山說:“嫂子,都怨俺,把高輝弄到老家來了,又沒管教好他。”“白腿兒”說:“不怨你。他想賭,在哪兒都能賭。怨俺,把他慣壞了。這樣吧,那五萬塊錢俺還你。”範少山說:“還了五萬,俺跟高輝說了,夠了。那一半是俺的過。”範少山讓餘來鎖、“白腿兒”上車。範少山開了車,回了白羊峪。

李小婉屬於文藝。這片金谷子地好像和她不沾邊。辦公室主任還在醫院照顧丈夫,沒上班,就剩下了李小婉一個人。李小婉裡裡外外忙,不閒著。她是在洗滌愛情給她帶來的汙濁嗎,還是報答範少山的寬容和接納?範少山看在眼裡,心裡頭沉甸甸的。這姑娘在這兒被荒廢了。縣裡有個歌舞團,是一家大鋼廠出資的。大鋼廠進了中國五百強了,有錢,辦文體。成立了籃球俱樂部,成立了歌舞團。歌舞團的團員都開工資,辦了“五險”,也不用跑鄉下演出,風餐露宿的。就是領導來了,廠慶,年會演一演,清閒。就是你得條件好,好多是中國音樂學院、北京舞蹈學院畢業的,科班出身。範少山認識鋼廠張老闆,是高中時的同學。人家都成億萬富翁了,自己個還在種地。這人跟人咋比呢?範少山去了,帶了一袋金谷子小米。人家瞧得上嗎?稀罕。他說老孃就愛吃小米粥。張老闆和範少山提到了當年追的女孩兒,校花啊,結果誰都沒追到。讓一個老實巴交的栓子給搶走了。這栓子如今在縣城炸油條呢。栓子用刀鋼鋼地剁,將兩條面粘在一塊,下油鍋,校花就用大長筷子翻來翻去,將炸好的油條放在鐵筐裡,就賣了。張老闆看著校花的臉被油煙嗆得有點脫皮,就想幫幫她,吃了兩根油條,放下一萬塊錢。栓子忒警惕:“你啥意思?拿走!”你看,到如今還嚴防死守呢!兩人笑笑,嘆口氣。張老闆又誇範少山:“當農民,種地。多好啊!我最羨慕了。開這麼大廠子有啥用?就是累人。”範少山想,人有錢,話咋說都中。這當口兒,秘書推門,說經理們都到了,會還開不開。張老闆說,再等五分鐘。範少山趕緊說事兒,推薦李小婉進歌舞團,並拿出手機讓他看照片。張老闆連手機都沒看。說:“這事兒啊?你說中就中。明天讓她上班吧!”範少山沒想到,張老闆這麼痛快,一個勁兒地感謝。張老闆說:“這麼大廠子,多個把人,算啥呀?”這事兒,他事先沒跟李小婉說。你跟人家說了,萬一成不了咋辦?人家多失落呀。回到農場,範少山找到李小婉,告訴她被歌舞團錄取了。李小婉愣了。範少山說:“去幹你喜歡的事兒吧!這兒不屬於你。”李小婉說:“大哥,你是我的恩人!”李小婉流淚了。

李小婉走了,離開金谷農場這個傷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