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孫教授走了,歐陽春蘭留了下來。這個女孩喜歡上了白羊峪,她要留下來,做一名支教老師。孩子們和歐陽老師有感情,都不願她走。由於不在支教老師編制,歐陽老師沒有工資。歐陽老師不在乎,她是個追夢人,年輕,做幾年自己個喜歡的事兒。

範少山和餘來鎖商量,咱能讓歐陽老師白辛苦嗎?人家留在白羊峪圖個啥呀,還不是為了咱的孩子,咱能對不住人家嗎?兩人商定,每月發給歐陽老師一千塊錢,就是一點兒心意。歐陽老師用這些錢,給孩子們買作業本。據說歐陽老師家境殷實,在城裡開廠子。聽說歐陽老師留了下來,田新倉樂得直蹦,走道都哼著歌。餘來鎖提醒他:“應該知道自己個幾斤幾兩,沒你啥事兒啊!”田新倉問:“你啥意思?”餘來鎖說:“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個兒?”這下捅了馬蜂窩了。田新倉跳著腳罵餘來鎖:“餘來鎖,你個臭光棍!一輩子娶不上媳婦。”啥意思?你也是個光棍啊?還輪得上罵人家?餘來鎖知道吵不過他,惹不起,躲得起,

走了。

這天,山下來了個年輕人,帥氣,小鮮肉啊。幹啥的?進了歐陽老師的宿舍,沒出來。白天沒出來,晚上沒出來,夜裡也沒出來。田新倉的心涼了,結了冰花。他明白了,那是歐陽老師的男朋友。儘管知道自己個配不上歐陽老師,可他還是希望歐陽老師是個純純淨淨的姑娘,不懂男人,沒談過戀愛。退一步說吧,就算談戀愛了,有男朋友,拉拉手也就算了,也不能住到一塊啊?田新倉想不通。他在校門口的大石頭上坐著,彈吉他,唱歌,倒著單相思

的苦。

孫教授走得不忒高興。為啥?因為孫教授提出搞不打農藥的蘋果,做私人定製的蘋果,走生態、高階路線。孫教授在白羊峪住了一個多月,教孩子們學音樂,走訪鄉親,看金谷子,看蘋果園。教授蒐集了大量資料,原本打算寫一篇農業方面的文章,這回他改主意了,要寫一部書,書名就叫《鄉村中國:白羊峪》。這部書,除了農業,還囊括了白羊峪的社會、民俗、教育等等。再回到不打農藥的蘋果,沒聽說過啊?蘋果樹最招蟲子了。除了專門吃春嫩葉和花芽的褐卷蛾,還有啃食葉子的尺蜮、蚜蟲、葉蟎,以及危害果實的螟蛾幼蟲和介殼蟲。蟲子多了,蘋果春天都不能開花,更別說能結什麼蘋果了。你要搞不打農藥的蘋果,這不是大白天做夢嗎?孫教授人家是專家,說話能不靠譜嗎?可不打農藥的蘋果,誰種得出來呀?白羊峪的山地薄,結的蘋果本來就是歪瓜裂棗,不打農藥,果樹早讓一層層的蟲子啃了,還能掛果?人們議論紛紛。孫教授說話了:“古代沒有農藥吧?古人難道沒吃過蘋果?”是啊,古代是咋種蘋果的呢?那時候不可能有農藥啊。孫教授說:“我們的祖先,當然吃過蘋果,我們的祖先,當然種過蘋果樹。早在一千多年前,我國就有蘋果栽培繁殖和加工的記載,只是當時不叫蘋果,因為果熟後,能招來好多飛禽,所以俗稱‘來禽’,可見古人起名,很是講究,形象不說,還要有詩意。我告訴你們,為什麼後來用了農藥呢?是因為,現代農業對農藥已是全面依賴,蘋果是最典型的‘依賴症’。在近代引入農藥之後,所有的蘋果品種都是人工培育的結果,一旦停止農藥,對蘋果樹而言就是滅頂之災。現在,絕大多數果農,為了讓蘋果樹保證產量,產出漂亮的蘋果,首先就是灑藥。這樣結出的並不是自然的蘋果,切開後,遇風即爛。蘋果樹也變得羸弱不堪,需要更多的農藥和養分支撐。不灑農藥的蘋果是什麼樣子呢?放上兩年都不會爛,只會慢慢枯萎,越縮越小,最後變成帶有淡淡紅色的乾果,散發出像水果乾般甜蜜的香味兒。”餘來鎖問:“孫教授,那蟲子咋辦?就靠人捉啊?”孫教授說:“要想種出高品質的蘋果,就得用笨辦法,當傻子。現在當傻子,過幾年再看,全國的蘋果都得看白羊峪!”蟲子用手去捉,能捉得過來嗎?你孫教授站著說話不腰疼啊!範少山是咋想的?他想做,但不敢下決定。畢竟果樹是鄉親們的,萬一蟲子捉不盡,那可要耽誤一年的收成啊。白羊峪的果樹都在村民名下,不想撂荒地,可以開墾試驗田。再說了,你在試驗田現種果樹也來不及啊?沒法子了。全體村民舉手決定吧。除了範少山,都反對。

孫教授,就是這樣走的,有點遺憾。

這陣子,範少山也沒閒著,他在為白羊峪村辦沼氣。前頭提到的沈老闆,就是金谷子貿易商,人家不是給村裡一臺發電機嗎?就是給家家戶戶照個亮,燒柴油還得村裡花錢,不解渴啊!最起碼的,得讓鄉親們用上幾件家用電器吧?還有,白羊峪做飯、取暖都是上山砍柴,每天煙熏火燎;人方便,進茅房蹲坑,味兒衝;牲口方便,院子裡、街上,趕哪兒算哪兒,哩哩啦啦,忒不講衛生。上面號召建設美麗鄉村,再看白羊峪,砢磣的地方還不少。辦沼氣,政府層層補貼,還派技術人員,村裡人就乾點兒粗活兒,搭把手。很快,沼氣建成了。先是,家家戶戶用上了沼氣灶。做飯的時候,“啪”的一聲,開啟沼氣閥,眨眼間,藍色火焰從鍋底冒出“吱吱”作響。一袋煙工夫,水就燒開了。餘來鎖樂了,出口成詩。

不見炊煙升起,卻聞飯菜香氣

吸引神仙下凡,做客連聲稱奇。

學校頭一個通了沼氣,泰奶奶屋裡頭也通了沼氣灶。雖說泰奶奶和黑桃是村裡人請吃飯,但奶孫倆半夜餓了,咋辦?這下就可以開啟沼氣灶,煮碗掛麵,臥倆雞蛋了。歐陽老師不習慣號飯,總是自己開火,這回就方便多了。安裝沼氣灶的時候,範少山特意給蓋了間廚房,廚具碗筷一應俱全。人家歐陽老師是客人,咱得懂待客之道啊!歐陽老師在白羊峪支教,每天發微博,也成了網路紅人。很快,歐陽老師把範少山拉進了微信朋友圈。

歐陽老師長得可人,看著是個小女生,其實是個女漢子。性格開朗,心直口快,這也就對了。若是文文弱弱,羞羞答答,孤身一人,敢在這兒待嗎?想不開的,生生孤獨出病來。歐陽春蘭的家住在一個小縣城裡,考上農大當了孫教授的學生。研究生也是孫教授帶的,畢業了,正式找工作之前,就想幹點自己個喜歡乾的事兒。跟孫教授來到白羊峪,她驚呆了!沒想到山村裡竟是這樣:陡峭的山路,石頭壘成的農家房子,石頭壘成的小學校。看到校園升起的五星紅旗,她激動。看到泰奶奶這位老教師,她感動。看到泰奶奶守著棺材教書,她心顫,熱淚雙流。對了,這就是她一顆心要停留的地方。歐陽老師的爹孃開著一個廠子,螺絲廠。在那個街道,是最有錢的。爹孃讓她回家,畢竟他們只有這一個閨女。她想,我一個學農業的,你讓我守著一堆螺絲幹嗎?歐陽老師想在白羊峪待兩年,待夠了,再幹點別的。興許,她去農業部門做農藝師,興許,她回家擺弄螺絲。人生就是走走看看,想那麼多幹啥?

歐陽老師是有男朋友的,大學同學。她留在了白羊峪,男朋友追了過來。男朋友說:“你怎麼能留在這兒呢?你留在這兒,我怎麼辦?”沒說攏,住了一宿,走了。害得田新倉在校門外,彈了半宿吉他。歐陽老師知道彈吉他的是誰,也知道他的意思,就是偷著笑。這樣,歐陽老師和物件就鬧掰了。歐陽老師也不怎麼傷心。她想,若是真的愛我,他應該理解我,等我。男生想啥呢?若是真的愛我,你就應該跟我走。在愛情上,男的,女的,是兩種動物。後來,歐陽老師想,我可能不夠愛他。自打兩人處物件,就是清湯寡水,沒有電光石火的感覺。歐陽老師想,愛情就該是雷電,得噌噌地冒火花啊!

範少山進了歐陽老師的朋友圈,兩人時常用微信聊天。有一回,歐陽老師叫範少山:沼氣灶堵了,幫忙修修。範少山去了,三下兩下修好了。歐陽老師當即打著火,炒了倆菜,留範少山吃飯。範少山要走,歐陽老師說:“你就不能祝我生日快樂嗎?”範少山沒想到那天是歐陽老師生日,有點兒不好意思:“你看,沒生日禮物送你。”範少山搓著手。歐陽老師說:“你陪我吃個飯,就是禮物了。”範少山說:“那好,俺把餘來鎖也叫過來,一塊坐坐。”範少山想,不能和歐陽老師單獨在一塊,怕村裡人說三道四,這眼看著天都黑了。正要給餘來鎖打手機,歐陽老師低了眉,說:“那你走吧!”範少山尷尬了,把手機揣進了口袋,說:“好!歐陽老師,祝你生日快樂!”範少山用微信發了一束鮮花,一個蛋糕,一個紅包,6.6塊錢。六六大順。歐陽老師說:“大哥,你也太摳了。”範少山說:“俺窮,沒錢啊。”歐陽老師嘴上這麼說,心裡頭高興著呢。範少山畢竟留下來了,陪自己個過生日了。兩人喝著酒,歐陽老師說:“你敢炸山修路,敢找金谷子,怎麼就不敢和我吃個飯?”範少山嘿嘿樂,打岔:“歐陽老師,感謝你為俺們村教育事業做出的貢獻。”兩杯酒下肚,歐陽老師的女漢子勁兒上來了:“大哥,你不是村長,也不是書記,別說那官方話。”歐陽老師擼起袖子,又幹了一杯。範少山奪了歐陽老師的酒杯,說:“別喝了,別喝了。明天還得上課,早點兒歇著。”歐陽老師有點兒醉了,趴在了桌上。範少山趕緊收拾了桌子,給歐陽老師倒了杯白水,讓她喝了,又安頓她躺下。歐陽老師攥住他的手:“還想和你聊會兒天。”範少山感覺嗓子被堵住了,心咕咚咕咚跳,趕緊把手抽開了。歐陽老師喃喃說:“你走吧,再也不要來了。”看歐陽老師睡下,範少山躡手躡腳出了門。這會兒,他有了做賊的感覺。敢弄出動靜來嗎?這黑天裡,你咋從女老師宿舍出來了?說不清啊。範少山將校門插好,從牆上跳到了牆外。腳下一個黑影兒,嚇了他一跳,差點兒砸在黑影兒身上。範少山啊的一聲,酒醒了。

黑影兒是啥東西?人。誰?田新倉。他蹲在這兒幹啥?人家田新倉正要問你呢,你跳牆幹啥?大晚上的,說話音兒高。這街上也不是說話的地兒啊。範少山趕緊把田新倉拉到了自己個住處。孫教授走了,歐陽老師早就搬去了學校,清靜。坐在屋子裡,範少山說:“新倉,你聽俺解釋啊……”田新倉說:“你就別編啦。”田新倉指著範少山和杏兒的結婚照問:“這女子是誰?”範少山說:“俺媳婦啊!”田新倉說:“你拍著胸脯問問自己個,你對得起你媳婦嗎?少山哥,在白羊峪,俺田新倉服過誰呀?就服你範少山!你這人,行得正,走得直,白羊峪那點指望,都是你給帶來的。你不能弄髒了你自己個啊。你弄髒了你自己個,就是弄髒了白羊峪……”範少山趕緊打斷他:“不是你想的那樣。俺和歐陽老師就是吃了個飯。俺倆啥事都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俺就是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啊?”

“你看,承認有賊心了吧?”

“俺這就隨口一說。”範少山想,糟了,落在這滾刀肉手裡了。趕緊掏出一盒煙,塞到田新倉手裡。“這事兒你可不能瞎說啊。‘白腿兒’她們那幫女人嘴快著呢!村裡人的唾沫星子還不把我

淹死?”

田新倉拆開煙,抽了一顆,又把煙遞給範少山。田新倉說:“俺可不是訛你啊。沒事就好,你在俺心裡頭還是正面形象。這回俺再說,俺為啥蹲在那牆根下。咱這學校偏,一到晚上,就剩下泰奶奶、黑桃和歐陽老師,俺就怕出點啥事兒,每天都出來繞繞。說實話,過去,俺沒繞幾回,自打歐陽老師來了,俺就想讓她平平安安的,不能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俺就成了歐陽老師暗中的保鏢了,俺就是護花使者了。俺不想讓她知道,這是俺樂意乾的。今兒個晚上,俺去了,就聽見你們說話。俺就等著你出來,俺再走。沒想到,俺沒聽見你的腳步聲,一下跳過牆來了。俺就以為你心虛了。”範少山拍拍田新倉的肩膀:“你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俺聽得出。學校的事兒,讓你費心了。”學校是得有個正式人員看管著,田新倉畢竟是捎帶一腳的事兒。泰奶奶老了,管不了;歐陽老師是個閨女家,更需要護著,起碼每天晚上關關大門也好啊。範少山跟餘來鎖商量,安排費來運老爺子在校園打更。費來運身板硬朗,被兒子兒媳從鎮上趕了回來,正沒著沒落的,每月給老頭一些零花,

正好。

這天,杏兒回了家,杏兒是范家的兒媳婦了,時不時地回來。她在北京的菜攤兒,專門設了個“白羊峪果蔬專櫃”,打白羊峪的牌子,這也是範少山的主意。她這趟回來,看看家裡老人,陪陪範少山,還要帶一些白羊峪的農產品回去。回到新家,範少山見了媳婦兒,猴急。杏兒讓他先去洗澡。正在洗澡的當口兒,電話來了。杏兒喊範少山,範少山讓她接一下。杏兒接了,是餘來鎖找少山,明天去鎮上的事兒。接完電話,杏兒隨手翻看起範少山的手機。能是無意的嗎?就是好奇心驅使著,她看到了微信朋友圈的歐陽春蘭。微信上的歐陽春蘭有頭像啊,美美的。範少山和歐陽春蘭的聊天記錄上,有鮮花、蛋糕,還聊了不少話題,情感的,家庭的,看著親親密密。咋回事兒?杏兒心裡頭咯噔一下。要擱在戀愛那陣子,杏兒早就點了炮捻兒了,澡也別洗了,你範少山給我坦白交代。結了婚,杏兒就穩重多了。做了夫妻,得有起碼的信任吧?稍有風吹草動,就鬧個雞犬不寧,日子還能過嗎?杏兒把手機放回原處,心裡頭一邊說:“沒事兒,沒事兒。”另一邊又說:“歐陽春蘭,歐陽春蘭……”

第二天一早,杏兒去地裡看蔬菜。路過學校,看見了歐陽春蘭在校園裡跑步。高挑兒的身材,那麼陽光,就像鹿場裡奔跑的小鹿一樣。杏兒知道白羊峪來了個支教老師,叫歐陽春蘭,沒見過面。杏兒停住腳步,站在校門口看著她跑。忽地,歐陽春蘭也站住了,看著杏兒,驚呼一聲:“你是嫂子吧?”歐陽老師是認識杏兒的,在照片上。前頭說過,歐陽老師和孫教授來到白羊峪,就住在了範少山和杏兒的新房裡。少山和教授住在東屋裡,歐陽春蘭住在西屋裡。東屋裡掛著範少山和杏兒的結婚照呢!歐陽春蘭白天少不得出入東屋,給孫教授沏茶倒水,幫孫教授整理材料,能看不見杏兒嗎?杏兒喜歡直脾氣的人,敞亮。她不稀罕拐彎抹角,一肚子彎彎腸子,就跟範少山的前妻遲春英一樣。她覺著,歐陽春蘭透明得像水晶啊,就像活脫脫的自己。歐陽春蘭說:“大哥是個暖男啊,就想借個肩膀靠一靠。那次喝酒,有一秒鐘,我就覺著愛上他了。一秒鐘後,認為他就是大哥,可以無話不談的大哥。想想,我也不會找一個結過婚的男人啊,不吃別人嚼過的饃。橫刀奪愛,你就多了個仇人,你說是不是?嫂子,你要是對我不放心,我就離開白羊峪,若是放心,我還在這裡教書。”歐陽春蘭提到了她的爹孃,兩人整天吵,吵了多半輩子,沒停。歐陽春蘭說:“你們離婚吧。”離了三回,又合了三回,還吵。習慣了,也就這樣了。男人和女人,每一對都不一樣。誰會喜歡每天吵吵鬧鬧過日子?真不願意看見他們這樣。這也可能是歐陽春蘭不願回家的原因之一吧。走在山岡上,兩人說著,心就近了,後來,兩人就成了閨蜜。

高輝看著那片復耕地,蓋了幾間房,掛了牌子:“白羊峪農場籌建處”。範少山和餘來鎖商量,就讓高輝當場長。高輝那腦瓜轉得快,畢竟是拿過電玩大獎的。你放牧涵養土地,讓別村的人把牲口趕進來幹啥呀?乾脆咱自己個養不就得了嗎?他把農場用鐵絲網圍了,買了一百多頭牛放進去,白天撒歡兒,晚上關進圈裡頭,還有,投放些精飼料。牛羊能不長膘嗎?這事兒,範少山也想過,可沒錢啊!把自己個圈在原地了,打轉轉。高輝說:“沒錢,你找有錢的。和他合夥辦養殖場,咱出地,他出錢。籤三年合同,三年後咱的農場就可以用了,到時候,該種金谷子,種金谷子,該種大棚菜,種大棚菜。”找誰呀?楊場長,採石場的。前頭說過,楊場長幫了白羊峪大忙,開山修路的炸藥是人家提供的。楊場長有錢,採石場不怎麼景氣,堆著大量石頭,賣不出去,他就想著別的投資渠道。做了前期考察,養肉牛不賴,正愁沒場地呢!正是要啥來啥。

順風順水的日子,過了幾天,出事兒了。有人舉報,白羊峪佔用基本農田養牛。上面來人了。這裡是基本農田,不能搞養殖。有人開來了推土機,要推房子,推牛棚。咋回事兒啊?俺這是在破廠區復耕的耕地啊,咋就成了基本農田啦?範少山研究過,啥是基本農田,那是國家劃定的保護區,永久性耕地,不得隨隨便便佔用的。你不能建房子,不能挖魚塘,不能搞養殖,只能種莊稼。人家衛星遙感監控呢,你就是壘個雞窩,都能發現。輕者拆除罰款,重者把牢底坐穿。那可是“高壓線”啊,碰不得。眼下這三百畝地,只能算普通耕地,你這耕地有危害元素,根本不能種莊稼,還談啥基本農田啊?將來土質變好了,長出金燦燦的金谷子,國家看得上眼,劃歸保護區還說不定呢!你這半路殺出了程咬金,啥意思啊?不讓你們隨便放牧生氣啦?看著俺們養牛眼紅啦?想撕毀協議啊?白羊峪人都來了,擋在推土機前,不讓進院子。田新倉拿著鎬頭站在前頭,高喊:“田是俺的!地是俺的!誓與土地共存亡!”人們都跟著田新倉喊,範老井嗓子都啞了。他想若是自己個還有獵槍,咋的也要衝天上放一槍,殺殺他們的氣焰。範少山報警了。警察來了,先讓雙方冷靜,以免發生衝突。徐勝利書記也被驚動了。徐書記知道這事兒,把前因後果都說清楚了,餘來鎖也拿來了各種手續和合同,有關人員才走了,說是一場誤會。大王莊的書記、村長讓徐書記狠狠訓了一通:“你倆幹不了說話,有人幹!你倆懂法不懂法?一對法盲!大王莊的工作能開展嗎?先停職反省,接受組織處理!”如今,村莊的書記、村長都是香餑餑,每月政府拿工資的。有了這頂小小的烏紗帽,家人族人都沾光。所以說,鎮書記能把村官訓得跟小雞子似的,這還當著在場的鄉親們呢。大王莊村的不敢說啥,白羊峪的人可樂顛兒了,一個勁兒地叫好,鼓掌,田新倉還扭起了大秧歌。

眼下,白羊峪是抱團取暖,走的是集體化的道兒,村民們都入了經濟合作社。杏兒在北京的菜攤兒,有白羊峪的金蘋果專櫃,銷路還是沒開啟。實體店不中,那就走電商,小蘭幫著跑,末了,與“利民匯”電子商務建立了合作伙伴關係,這可是大好事兒啊!可頭沒開好,沒能進入銷售榜單,掛了。聽了這信兒,範少山的心氣兒咣噹掉下來了。還有一張牌,那就得看“私人定製”了。“私人定製”是咋回事兒?這還是孫教授提出來的,這有講究。說白了,一句話,就是客戶要啥樣的蘋果,你就給他種啥樣的蘋果。再細說,就是在蘋果的包裝上做文章。今年,客戶預訂的是帶字的蘋果,有讓你蘋果上印“福、祿、壽、喜、恭喜發財”的,是給老人祝壽;有如“幸福”“吉祥”“快樂”“牽手一生”的,是送給小情侶的。是杏兒從婚慶公司、養老院搶來的訂單。這事兒,對白羊峪人來說,是大姑娘坐轎,頭一遭。這可是個細緻活兒啊!從疏花、疏果起,你就要想著優先培育好果兒,再從好果兒中選出優果兒。然後,將印有客戶指定文字的膜貼在蘋果上。接著呢,你還要定期轉果,保證蘋果受光均勻,這才能把貼上去的字,清楚地“長”在蘋果上。蘋果長出字來,也就長出錢來了。價格高出沒字蘋果的一大截。可到了白羊峪這兒,沒經驗啊。找了農技站刁站長,他也不懂,指導不上去。結果呢,字兒有的清晰,有的模糊。關鍵是,蘋果有的大,有的小,結賬時,人家沒給你想的價兒。蘋果這事兒,一年白忙活了。咋辦?範少山打定主意,把蘋果“放養”,一年裡,不管了,隨你去。

高輝當著農場場長,眼下管著養牛,擔子不輕,而且人家幹得有聲有色,明眼人都看出來了。村裡要給高輝開工資,也是最高的。這工資的事兒,也是村民代表同意的,可有人背地裡就說三道四了。餘來鎖是村民組長,“白腿兒”是會計,高輝又是“白腿兒”的兒子,這事兒有沒有勾連啊?關鍵是餘來鎖跟“白腿兒”明鋪暗蓋,這裡面說得清嗎?你範少山肯定溜鬚餘來鎖啦,為啥呢?你當年用獵槍打掉人家一隻耳朵,虧欠人家嘛。你聽聽,這都啥理由啊?範德忠護犢心切,聽不得別人說兒子半句不是,當下跟人吵了起來。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這輩子跟誰紅過臉啊?就是因為兒子啊。少山因私能回老家嗎?北京好端端的日子啊!你拍拍良心,還有嗎?沒了,讓狗吃啦。回到家裡,範德忠一肚子氣沒消。範少山得知情況,就軟言細語,哄著老爹:“說啥就讓人家說嘛。嘴長在人家臉上,隨他去。咱白羊峪的賬目清楚著呢!鎮上都知道。俺再說說農場,眼下養著肉牛,賺錢。咱和楊場長五五分成,多好的事兒啊。人家高輝整天操操持持,他拿的工資是從養牛場出的,是應得應分的。總不能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吧。大王莊那片地,是透過復耕做的土地流轉,簽好合同了。咱透過養牛,先把土地養肥了,到時候種金谷子,全國全世界獨一份,您說賺錢不賺錢?”範德忠聽得心裡頭熱乎。心想,兒子懂事兒了,說話中聽了。就說:“日頭從西邊出來啦?會哄你老爹了。”範少山嘿嘿笑:“您開心就好啊。”範少山想,爺爺、爹孃都老了,老小孩了。往後的日子,就是多哄哄

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