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野裡的春天才叫春天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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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餘來鎖家熱鬧了。院子裡是人,門口也是人。人擠人,人挨人,白羊峪就那幾十口子人,差不多都來了。
範老井和兒子範德忠、兒媳李國芳來得早。說起藥材種子的事兒,那可是范家少山和餘來鎖一塊乾的,如今,鄉親們都奔著這事兒來了,少山能脫得了干係嗎?一家人知道少山上了北京,幹啥?少山說去看杏兒,沒說藥材的事兒。你剛從北京回來,又折回去看杏兒?如今想來說不通啊!少山到底幹啥去了?是不是藥材的事兒啊?藥材種子到底咋回事兒啊?咋見不到了呢?圍著餘來鎖,範老井問咋回事兒,範德忠問咋回事兒,李國芳問咋回事兒,“白腿兒”問咋回事兒,那麼多人都問咋回事兒。餘來鎖只說:“咋回事兒?沒咋回事兒。”人家問:“種子呢?種子在哪兒?”餘來鎖說:“被鎮上農技站的刁站長拿去化驗了。”田新倉說:“他胡說!昨個兒俺見到刁站長了,他出村的時候啥都沒帶。”這下炸了鍋了:“俺們辛辛苦苦把攢下的棺材本錢都給你了,他把它禍禍哪啦?”田新倉說:“指不定到哪個足療店找小姐了。這半截子光棍憋了多年了,見到小姐能不撒歡兒嗎?”一聽這話,餘來鎖的心火嗖地躥到了腦瓜頂兒,差點兒把頭髮燒著了。餘來鎖撲向田新倉,那架勢要把田新倉撕個粉碎。“白腿兒”吃不住勁兒了,說:“餘來鎖不是那樣的人,俺信得過他。再說了,這事兒他也做不得主。”“白腿兒”的意思這不明瞭嘛,根子在範少山。這一點撥,人們都擁向了範老井、範德忠和李國芳。見不到種子,他們要把錢討回來。餘來鎖大喊一聲:“錢是俺收的,跟範少山沒關係。你們衝我來!”人們就又轉向了餘來鎖。餘來鎖有點兒扛不住了。他說:“這回去北京,俺把鄉親們集資款丟了,沒能買成藥材種子。最多三天,俺會一分不少地還給大夥!對不住鄉親們了!”餘來鎖說完,人們愣住了,現場靜了。田新倉氣沒消,還得再踩餘來鎖兩腳:“就算你說的這事兒是真的,你拿啥還賬啊?你個窮光棍拿啥還?對了,還有一塊是村裡的扶貧款呢?你還不上就是貪汙!俺要去告你!”範老井咳了兩聲,田新倉不說話了。範老井說:“買藥材種子這事兒,我孫子少山也有份。錢丟了,俺們家和來鎖一塊擔著。看鄉親們急,就不三天了,明兒個吧!鄉親們的錢是汗珠子摔八瓣換來的,欠了誰的俺都不落忍啊!”範老井邊說邊心裡盤算,哪頭鹿還能變鈔票。範老井吐口唾沫是個釘兒,他的話信得過。這藥材種子的事兒,餘來鎖自己個一直瞞著,一直扛著。他答應過少山,先守著秘密,他就不能說破;他比少山年歲大,做大哥的,就得護著小兄弟。範少山是白羊峪的指望啊,他一心要留下來,俺就得讓他留得住啊,受點委屈算個啥?
就在人們打算散去時,這個節骨眼上,範少山來了,他身後還跟著杏兒。範少山說:“鄉親們,俺一進村就朝這兒來了。這兒人多。人奔群兒,錢奔堆兒嘛。正好,有件事兒是俺對不起大夥兒,俺買的藥材種子,受騙了,是假的。是俺先不讓來鎖大哥告訴鄉親們的,沒別的,就是怕鄉親們著急。這事兒是俺的主意,責任在俺,俺來負。”餘來鎖說:“俺也有份啊。”範少山說:“來鎖大哥,讓你受委屈了。我這趟進京,一是去報案,要抓住騙子;二是取錢,把鄉親們的集資款和村裡的扶貧款還清。俺在這兒,向鄉親們賠不是了!”餘來鎖開啟廂房,從大缸裡找出那袋假種子,歘地把種子倒在了院子空地上:“大夥兒不是要看藥材種子嗎?這就是!”範少山說:“就當買個教訓吧!俺娘還囑咐俺小心騙子,俺還想俺這腦瓜靈光,一不留神兒就被騙子騙了。結果呢?不說了。來鎖大哥,拿出賬本,把錢還給大夥兒!下回找準好專案,再請大夥集資。”範少山回頭看看跟娘在嘮嗑的杏兒,說:“這是俺的物件閆杏兒。這件事兒得到了她的大力支援!”大夥兒一聽都拍起了巴掌。這場鬧騰,田新倉是針對餘來鎖的,看到餘來鎖這幾天跟“白腿兒”有點兒黏糊,他氣都頂到嗓子眼兒了,有點兒存心找茬。他跟範少山心裡頭沒梗兒,如今咋下臺階啊?他就把目標轉到了杏兒身上。他說:“依俺看,在發錢之前,先請來自京城的美女、我未來的少山嫂子講話!大家歡迎!”杏兒不怯場,人家在城裡大街上跟男友的“小三”唇槍舌劍,那多少觀眾啊?杏兒說:“鄉親們,你們可能不知道,這次買藥材種子被騙走了五萬元,其中三萬元是少山自己的。”這一說,鄉親們都挺意外,和範少山的心捱得近了。杏兒又把少山遭了小偷、拍戲跳樓的事兒說了一遍。鄉親們都不住唏噓。杏兒這趟來白羊峪,除了帶錢,還要把範少山的“先進事蹟”說出來。這事兒,範少山自己好意思說嗎?就得別人說,你不說誰知道啊?誰念你的好啊?人可以吃虧,但得吃在明處;人可以不圖財,但得圖個名聲。杏兒認定了這個理兒。
就在餘來鎖家的院子裡,杏兒把錢給了餘來鎖,餘來鎖又按著賬目發給了集資人。最後,範少山又把富餘的三千塊錢發給了鄉親們,算作大夥修築梯田的務工補償。人們自然眉開眼笑,回家了。
杏兒沒有留下,範少山送她到銀杏樹下。杏兒對範少山說:“少山哥,這事兒我幫你,其實也是幫我。你在家裡好好陪陪爺爺,陪陪爹和娘,過兩天就回昌平吧!你不是在農村幹大事兒的料兒。你如果真放心不下鄉親們,等咱掙了錢,多給鄉親們貼補貼補。”杏兒背過臉去,流淚了。
看著杏兒走遠,範少山一屁股坐在銀杏樹下,靠著銀杏樹,發起呆來。心裡頭不住地罵自己個:“廢物!廢物!”
天擦黑兒的時候,範少山回到家裡。範老井吃完飯去了鹿場,範德忠因兒子被騙走了錢生悶氣,不想見兒子,也出去溜達了。李國芳正在油燈下用雙腳織毛衣。李國芳說:“兒子,鍋裡熱著飯呢,端來吃吧。”她沒有抬頭看兒子,也沒有看正在織的毛衣,她像是在想啥。範少山悄悄坐在炕沿兒上,看著孃的熟練動作。孃的左腳右腳各握著一根毛衣針,兩腳相互配合,一會兒向上挑一針,一會兒向下挑一針,毛衣針在孃的腳趾間輕盈跳舞,就像游龍戲水。毛線團呢?在孃的身邊跳躍著,滾動著,就像一隻乖巧的小貓陪著娘戲耍兒。忽地,範少山看見了娘映在牆上的佝僂背影,他鼻子一酸,流下淚來。俺那苦命的娘啊!俺少山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李國芳抬起頭,看著少山一笑:“兒子,飯涼了,俺再給你添把火。”李國芳要下炕,被少山攔住了。他去了外屋端來飯菜,吃起來。李國芳繼續織毛衣。她說:“還鄉親們的錢,都是人家杏兒的吧?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閨女啊!人家一個人回去了,她心裡頭多難受啊!這白羊峪啊,在你的心裡頭真的比杏兒的分量還重嗎?”
範少山不知說啥好。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啊!
白羊峪都是山地,貧瘠。但地多。因為好多人家搬走了,地帶不走,只能拋下,撂荒了。剩下的村民也不願多種地,打點糧食,收點兒土豆,能吃飽肚子就中。就憑這山地,還能種出金子來?搬走的人家,都簽了字,這些個“責任田”自願放棄。要那破地幹啥?躲還躲不及呢!
範少山覺著地多是寶。他和餘來鎖商量,這些個地連成片,拾掇拾掇,種試驗田。試驗成功了,全村推廣,大夥都沾光。說幹就幹,範少山和七八個壯勞力一起出工,很快,幾大塊試驗田就像畫兒一樣描出來了。“春雷響,萬物長”,眼瞅著驚蟄就要到了,該春播了。範少山和餘來鎖去了鎮上,要來了種子和肥料,發到了村民家裡。往年村民都是用自家留的種子。有的人家糧食不夠,就吃種子,開春時剩多少就種多少,一年下來稀裡糊塗。“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有的事兒就是這樣,你不提不道,人家能想著你?範少山向餘來鎖提到了向上面要種子的事兒,去了,也沒費多少口舌,人家就給了。一些村民老弱病殘,種不了地,範少山和餘來鎖就組織人去幫工。五奶奶家的玉米和土豆,都是少山和來鎖種的。大軍從家裡拿來了熱茶,給少山和來鎖倒上。蹲下身,笑嘻嘻看著兩人喝。又噌地站了起來,歘地立正,大喊一聲:“敬禮!”把一個標準的軍禮送給了幫助他家的好心人。
種子埋進土裡,就等年景了。長了莊稼,能讓白羊峪人吃飽肚子,最好還能換點零花。
莊稼人,土裡刨食,還能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