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地上的帳篷中睡了一夜,連氈毯下面的木板都沾了潮氣,所幸帳中有個火爐,被窩裡還算乾燥。

天還未完全亮,朵思蠻睡得正香,緊緊貼著李瑕取暖,結果卻在睡夢中感覺到他正在起身。

被子才掀開一點馬上便有涼意透進來。「嗯?陛下....」

「吵醒你了?接著睡吧。」

朵思蠻眼也不睜,抱著李瑕的胳膊,問道:「皇后和張貴妃都喊你的名字,我也能喊嗎?」「那就喊吧。」

「李....李瑕。」

她遂輕輕喚了一聲,帶著濃重的西域口音,讓人聽著感覺就像是吃了一顆葡萄乾。「嗯。」

「哇,我膽子好大。你知道嗎?額吉宣佈了我懷孕的訊息,所有人都很敬重我。方才我做了個夢,夢裡我們的孩子帶著很多很多人上了大船,要去你說過的那個地方.....」

近日來,朵思蠻確實是得到了察合臺汗國那些萬戶的尊重。一個有著身孕、能隨唐皇帝出征的順妃,比原本那個未出嫁的公主地位高得多。

究其根源,察合臺汗國正在經歷一個新的汗位之爭。

木八刺沙中箭身亡之後,兀魯忽乃直到現在都沒有對汗國宣佈此事,反而帶著大軍東征,把隨軍的各個首領與其族人分開來,打的主意還是藉助李瑕來鞏固她的權力。

畢竟木八刺沙原本就只是個傀儡,權力原本就是在她手上,現在她需要的是在威望最高時宣佈換一個新的傀儡。

對她而言更重要的是,絕不能再讓忽必烈插手察合臺汗國的汗位。

而西域各個首領難免要猜測,在兀魯忽乃之後最有可能統治西域的人會是誰?朵思蠻終於說完了她的夢境,抱著李瑕問道:「你在想什麼?」

李瑕道:「在想怎麼控制住這隊伍中還不屬於我的那五萬兵馬。」

「我額吉應該會聽你的指揮。術真伯、脫裡察那兩萬人就不好說了吧?哼,吃了我們的糧草,住了我們的帳篷....」

「那兩萬人,他們也指揮不動。」李瑕道:「真當元軍潰敗之際,他們還能保留著完整的建制,其實是跑了一半人,又從別處收攏了一半人而已。若能平安回去,打散了重新整編。」

等他說完,朵思蠻卻又聽得睡著了。

李瑕獨自出了溫暖的帳篷,迎面便是一股冷風,凍得他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天還沒亮,外面靠著營地裡點著的篝火照光。遠處,值夜巡守計程車卒已吃過朝食,正在與輪值計程車卒交接了防務,準備在起行前睡兩個時辰。

那些都是西域的兵馬,雖說屬於兀魯忽乃,卻曾在李瑕指揮下打過幾場仗,看起來算是有些軍紀嚴明的樣子。

「陛下,你傷還沒好,怕是不宜再操練。」霍小蓮上前提醒了一句,能說出這句話來,顯然是十分了解李瑕。

「放心吧,朕只簡單走動一番,算是復健。」

不遠處的一間帳篷裡,楊奔聽到動靜已踉蹌著走了出來。

他剛剛才醒,眼睛也不太睜得開,臉皺得像是菊花一般。行了一禮,跟在李瑕身後慢慢走著。

「臣隨陛下復健。」

李瑕一邊走一邊活動著筋骨,道:「楊卿昏迷了好幾日,怕是不知我們在哪。」「臣確實不知。」

「朕亦不知,但估計再走兩三日探馬該能望到賀蘭山了。」

霍小蓮補充道:「這種不見日不見星的風雪天,如果不是我們的指北針精準,只怕連那些嚮導都找不到路。」

「有好處.....也有壞處。」楊奔沉吟道:「風雪天,我們找不到路,元軍更找不到路。那對我們而言反而是戰機。」

「越來越有名將風範了。」「陛下謬讚。」

走了一會,前方便是術真伯、脫裡察的駐地,裡面大都是蒙古人、色目人,盔甲和兵器都被收走了,營地外還圍著一圈西域兵馬。

李瑕駐足看了很久,在想的還是早上起來時說的那個問題。他忽然問道:「楊奔,你是川人,恨蒙古人嗎?」

「恨。」

「但往後,朕要你要分清楚你該恨的是誰。與你有仇的是窩闊臺時期由闊端所率領的殺入川蜀屠城的那些蒙軍,而並非草原上的所有牧民,他們也與你們一樣忍受著蒙古貴族的盤剝。你能理解嗎?」

「臣....不敢欺瞞陛下,臣不太理解。」「鐵木真攻金國、滅西夏,你恨他嗎?」

「一切因他而起,當然恨,但不是最可恨的。」

「因他而起嗎?國弱,能被金人欺侮,又能被蒙人欺侮。只要趙氏一直是那個德性,沒有鐵木真,換成了銀木真還是一樣欺侮。我們殺到了涼州將闊端全家屠盡,之後呢?要怎樣往後才能不再被欺侮,這才是我們這一輩人要解決的問題。你讀史書便該知道,這不是對遊牧民族犁庭掃穴就能夠避免的。那辦法是什麼?連忽必烈都知道,唯有融合與一統,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病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