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兩個字說到張柔心裡,他嘆道:「是啊,不安啊。」

「金國腐朽,賈瑀要殺你,你不安,降了蒙元,眼看他們肆意屠城,眼看李璮身死族滅,你還是不安。從地方豪

強到世侯,再到皇親國戚,你依舊不安。如今想著為女兒謀一個後位,往後想著為孫兒謀一個儲位,你就安心了嗎?」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

「無妨,難得有機會,你我且當談心。」李瑕道:「張家若真要爭這個後位、儲位,等過幾年,你到閉目時只會更惶恐。因為你不知道在你去世之後,子孫後代面對的是大福還是大禍。」

張柔再次睜大了眼,有些懼意。

李瑕也知道現在說這些太早了。問題在於張柔的年紀擺在這裡,最多也就這一兩年了。

把這些話在張柔在世時聊清楚,既是為這個老人在最後的晚年能安下心來,也是希望他能對兒孫們耳提面命,有所訓誡。未雨綢繆,讓這個王朝的未來再少些禍事。

「你的不安,並非是因為張家的權勢不夠大、站的位置不夠高,而是因為你一輩子活在動盪裡。而這份動盪,正是朕要改變的。」李瑕以篤定的口吻總結道:「現在,世道開始變了。」

他當然不能以這幾句話就說服一個人放棄野心,總之是告訴一個門閥該怎麼在他的王朝生存。

對方做不做得到另說,他先說清楚。

「在這個新的世道,不需要門戶越高才能越安心,而該是不觸犯國法就能安心。」

張柔聽了這句話,初時覺得很簡單,仔細一想,才能隱隱感到這句話所形容的王朝該是怎樣的強盛太平。

只要不觸犯國法就能安心,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不僅要海晏河清,治安良好,還得要能吃飽飯。對於他們這些高門大戶而言,還得要君主寬仁、政局清明。

「陛下,這.....做得到嗎?」「朕會一直向著它去做。」

張柔目光看去,看著李瑕年輕的面容,對這種朝氣感到羨慕不已。

他大概有些瞭解李瑕的志向了。

「聽陛下這麼說,老臣安心了許多。」

李瑕又拍了拍張柔的被子,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莫再為他們操心了。這麼說吧....我今年二十八。還很年輕,什麼猜忌、制衡、爭儲等等全都不需要,我們這個新王朝要實現的是更恢宏的偉業。」

張柔聽著聽著,漸漸有些呆愣住了,最後喃喃道:「是啊,老臣一開始真的不習慣。」他在忽必烈治下待得太久了,一直覺得忽必烈是明君。

但其實,這輩子真的花了太多太多時間去保全家族,再保全文人、書籍,推動漢法,而在最後這些年又全是在身為漢臣不被信任的岌岌可危中度過。

這些,差點耗盡了張柔的心神。

所以他在剛歸附李瑕的這段日子,雖然做了很多,但本質上還是以侍奉忽必烈的方式在侍奉李瑕。

「慢慢會習慣的。」李瑕道:「朕希望你奮力報國不是為門戶私計,而是為了你自己心中的志向,恢復中原、恢復漢制,相信你心中必有此念。朕還希望你的兒子們往後也能夠封狼居胥,開疆擴土,希望往後青史提到你們,提到的是你們為文章傳承、為河朔生靈、為中華之興復的所作所為,流芳百世。」

張柔愣了愣,喃喃道:「老臣.....慚愧。」李瑕道,「朕也很慚愧,不能給張家一個衛子夫,卻盼張家出衛青、霍去病。但這正是朕今日承諾要給你張家的,不猜忌、也不縱容,能給你們建功立業的機會,而不是隻當一時顯赫的外戚。」

「!」

話說到這一步,不論張柔心中作何感想,至少明面上已是感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