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聽到了,都下去吧。”

李瑕揮散了堂上的臣子,揉了揉額頭,沒去歇著,而是隨手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風,招過霍小蓮,道:“不必帶旁人,隨我到街巷裡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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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到處都是哭聲。

元軍入城後忙著與唐軍交戰,倒也沒有刻意屠城,但也並未顧忌百姓。具體死了多少人還在統計,只能說比屠城好很多,但畢竟還是人間慘劇。

走過街巷,家家戶戶都能聽到哭聲。

唐軍並未讓每戶人家辨認屍體,而是盡力救治傷者,並將死者統一埋葬。

“你覺得他們說的對嗎?”李瑕忽然問道。

夜裡與諸臣議論時霍小蓮便在堂上,倒也知曉詳情,但很努力地思考之後,卻還是答道:“末將愚鈍,沒想明白。”

“死了這麼多人,我可以認這都是我的錯。”李瑕道。

他想得很明白,既然想要當皇帝,這些都是他該擔的責任。

就好像劉備得哭,攜民渡江時大哭“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難,吾何生哉?!”今日他李瑕也得哭。

倒不是覺得劉備假惺惺,只是性情不同,很難想像曹操為百姓哭是何光景。

至於李瑕,他性子素來“直”,心底隱隱覺得罪在元軍、罪在投降的帶路者,一低頭便像是在為這些人贖罪一般,隱隱覺得自己並不誠心的自罪反而是在利用那些死者。

轉念一想,這些道理似乎又是說不通的。

他希望人們在面對異族、漢奸的迫害時,敢直面於這些真正的施暴者。他已盡力,麻士龍已盡力,不該成為怪罪的物件。

總之覺得哪裡不對。

“矯情。”

李瑕遂罵了自己一句。

就這樣披著黑色的披風像個幽靈一般在城內走著。

“福兒啊!你在哪裡啊?!我的福兒啊……”

前方又響起一陣哭聲。

那是一個趴在泥濘裡慟哭的老婦人,滿頭白髮,哭得聲嘶力竭。

李瑕示意霍小蓮上前扶她,霍小蓮卻是還在提防著刺客,想等拐角的巡兵過來。

其實那老婦人的樣子是不是刺客用眼睛一看就知道,李瑕乾脆親自上前扶了一把。

“福兒?”

那老婦一抬頭,一雙眼卻已哭到腫得不成樣子。李瑕藉著火光看去,幾乎看不到她的瞳孔,知這是半個瞎子。

“福兒?你沒事吧?”

老婦很激動,握著李瑕的胳膊不停地撫著,不停地哭。

“我的兒啊,你沒事……你沒事……回家吧,娘給你煮了魚湯……”

她受了刺激,顯然已是神志不清了。

李瑕止住想拉開老婦的霍小蓮,乾脆扶著這老婦,隨她走去。

直到進了一間很破舊的小木屋。

至於那所謂的魚湯,卻只有一尾手指粗的小魚,已被燉得稀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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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矇矇亮,江陵府學。

城中許多讀書人都在這日匯聚於此,個個頭纏白布,以示追悼。

正院孔子的雕塑前,諸人正在商議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