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便是李瑕與對方的談話聲響起。

“俸祿、家小等實際問題,先前已記錄過了,你可還有問題?”

“多謝郡王。另有一事,請郡王莫怪,罪將還是想跟著劉帥打仗,懇請郡王允劉帥效力。他一輩子掌兵符,離了實在不習慣,也許他一碰兵符,心氣回來了,那傷勢也就好了。且罪將也不願背棄他。”

“我這兩年也常想招降的標準,難就難在我們這個時代。一是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遺禍;二是蒙古動輒屠城的暴行。那麼,北歸人的‘情有可原’與‘罪不容恕’之間如何衡量?”

“自是不容屠城之人。”

“忽必烈攻鄂州還下令秋毫無犯,劉整入關中卻屠無辜百姓。”

“郡王明鑑,攻破夏陽縣後,並非劉帥下令屠城。”

“但他是統帥。”

“打仗難免需要因糧於敵,實屬常事。且此事劉帥也作不了主,恰是如此才由他領兵。”

“是,因糧於敵,實屬常事。前陣子我帶騎兵去鄧州,因為鄧州與我接壤,能從漢水、武關道出兵攻之,再圍點打援,先取其主將。但我就想不出辦法攻洛陽、開封。劉整帶一萬探馬赤軍,直奔長安,打算如何破城?可有計劃?”

“這……”

“是打算驅使數萬百姓蟻附,建砲車、煉屍油?”

何泰低頭,沉默了好一會。

李瑕問道:“你可知蒙古人煉屍油時,投進油鍋裡的人還是活的嗎?”

“劉帥並未真這麼做,郡王阻止了他。”

“所以我還沒殺他。”李瑕道:“但你卻要我用他?”

“懇請郡王諒解,劉帥也沒辦法,他在蒙古人麾下……”

“旁人都在想辦法,就劉整沒辦法?同樣是投降,楊大淵殺蒙古使節,苦守大獲城,直到真守不住了,為保全滿城百姓而降。劉整呢?形勢還未到最壞,主動殺人投降。”

“劉帥只是料算得比別人更遠。之所以主動投降,是被宋廷猜忌太甚,呂文德又逼迫於他,他不得已……”

“他可以降,問題是降了之後如何做,多少北人為了勸忽必烈止殺,多年來不停努力。而劉整帶著蒙人來打草谷?之後毫無悔意,開口閉口與我言才華、委屈?”

“因為劉帥太委屈了啊!”

“全天下就他一人受委屈嗎?!蜀地百姓被屠殺殆盡都比不上受猜忌的委屈?!”

在連續見過克敵營許多將領之後,李瑕終於是發了火。

“他可以委屈、可以憤怒,他叛宋、投蒙,我都可以理解,但不能只剩下委屈和憤怒。因為憤怒於猜忌他的宋廷,轉身帶蒙古人把刀捅向無辜者……你覺得該?”

何泰本還有別的話想說,聽到後面,還是應道:“不該。”

李瑕點點頭,稍鄭重了些。

“我前幾天與劉整探討。我說,我們需要一個有秩序的、統一的、強盛的國,來避免蜀地被屠殺的悲劇,來避免北人無國可歸的困境……別的北人與我的爭論點只在由誰來建這個國。

劉整不同,劉整隻在乎他自己。他委屈,一直說是宋廷把他逼成這樣。也許吧,宋廷也想過要殺我。但我現在沒工夫理宋廷帶來的委屈。

重要的是,克敵軍中有多少人是這樣?還有多少人能與我們一起建國?偏激很容易,做事卻很難。尤其是艱難困苦的事業,沒有信念的人做不來。”

話到這裡,李瑕看向何泰,又問了一句。

“你呢?你是更在乎你的委屈?還是想活在一個屬於北人也屬於南人、能保護百姓不會死於屠殺……甚至更好的國裡?”

李瑕像是在問何泰。

又像是在問克敵營。

又像是在問所有北歸人。

又像是在問天下所有人。

“你們受夠了沒有?這個南人歸南、北人歸北,胡塵瀰漫,屠刀飛揚的世道,你們受夠沒有?”

……

這日,劉整麾下的部將當中有人堅持只追隨劉整,有人則不屑、冷笑。

也有人給了李瑕回答。

人不同,答案當然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