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兒子,又有幾個父親不悲傷?

李瑕忽然想到了李墉。

李墉看得出兒子完全換了一個人,卻還是留在慶符縣,不肯放棄那一絲希望而已。

“非瑜吶。”蒲擇之停下腳步,忽問道:“我有意認你為義子,你意下如何?”

李瑕有些不解。

收義子之風,五代時最重。如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如朱溫傳位於假子。宋朝廷最不喜五代留下的軍閥風氣,《宋刑統》對此做了諸多規定。

當然,規定是規定,宋時收義子依舊盛行,如孝宗朝的名相虞允文,任中書舍人時便敢收比他官職還高的武將為義子。

但這種事朝廷顯然不喜歡,尤其是蒲擇之在川蜀的身份,很容易落人口舌。蒲擇之曾任禮部尚書,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可見蒲擇之這提議,並非是為了自己,更多的還是為了李瑕,給予他在官職之外的權力。

蒲擇之忠誠坦蕩,不怕朝野非議;李瑕不同,不願太早引起朝廷察覺到他的野心。

且在李瑕看來,世上沒有白佔有的好處,平白受人饋贈,必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他沒怎麼猶豫,直截了當開口道:“謝蒲帥厚愛,但小子擔不起,畢竟是家中獨子。”

他素來是這樣的性格,想要的從不推卻,不想要的便直言相拒,哪怕蒲擇之剛死了兒子。

“為何?”蒲擇之愣了愣,有些失落,問道:“你不願?”

“我敬重蒲帥,但並未想過認蒲帥為義父。”

蒲擇之抬眼看了看李瑕,目光落在那筆直的背脊上,感慨道:“你啊,站得直,性情也直。”

李瑕並未鬆開扶著蒲擇之的手,道:“我性格有些缺陷,尤其在接人待物之事方面,還請蒲帥見諒。”

蒲擇之道:“我又不是遠之則怨的小人,豈會怪罪你。若因這點小事就感到被拂逆而不悅,我便擔不起你的冒死相救了。”

李瑕道:“蒲帥擔子太重了。”

蒲擇之勉強笑了笑,心想李瑕雖未答應當義子,這份關切卻比一個義子的名義更由衷。

~~

夜深。

“可惜非瑜年輕官小,否則我卸任之時能舉代他主政四川,可安心去職。”蒲擇之喃喃了一句。

“蒲帥說什麼?”

蒲擇之毫不避諱,環顧座下心腹將領,道:“爾等記住,李瑕可為大宋棟樑。”

這是頗為正式的一句評語,諸將皆心中一凜。

“繼續議事吧。”蒲擇之道:“方才說到哪了?”

“是。投降蒙古的叛將羅顯在如今正駐守劍門關,末將與他是同鄉……蒲帥若想重奪劍門關,末將願去信一封招降他。”

蒲擇之沉吟半晌,道:“劍門關事重,我親自寫封秘信,你想辦法遞過去。”

“是……”

軍議之後,蒲擇之身後一名幕僚上前,低聲道:“大帥今夜行事只怕不妥。當眾表態想要舉代蜀帥人選,萬一落入朝臣耳中,恐誤會大帥有視川蜀為私土之意。私自與叛將聯絡,更容易落人話柄,不可不慎。”

蒲擇之沒有回答,只是輕嘆了一聲。

這些事,他又何嘗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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