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僧不問姓名,山水神祇不問前世,只有讀書人,說話辦事前會說明原委,前因後果,給你講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何長安覺得,在這件事上,讀書人做的好。

但不能說道門那些牛鼻子不講究,也不能說佛門的大和尚、小尼姑做錯了,實際上,大家都沒什麼問題,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可不是口頭說說而已。

道門修的是長生橋,佛門修的是功德果,距離人間太過遙遠,而且越來越遠,都沒什麼煙火味兒了。

用老讀書人的話講,就是修仙學道的,修著修著,便沒有人味兒了。

但讀書人不一樣,離了人間,不為生民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那你讀書還有個屁用?

至於為天地立心,這事太大,何長安還不敢想。

老讀書人說他想過,但還沒想明白,等想明白了,一定會告訴何長安,以及書院所有讀書人。

何長安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讀書人、還是修行者,這件事,他曾問過老讀書人,呂先生很敷衍的說了一句‘吾日三省吾身’,便沒了下文。

後來,他索性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一心一意的把自己的事做好,讀書、打拳、參悟劍意,一樣都沒落下,一絲不苟。

所以,當他與一位前朝、不知多少年前的落魄山神共飲,在山頂的破廟中,把酒言歡,就顯得很是放鬆。

那位不吃肉、只喝酒的山神老爺,對何長安的感覺很好,很舒服,願意給他講一講,這一兩千年來的憋屈和不平。

當然,就算如此,這位山神老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頹廢和抱怨,只是有些不平意。

在這位老爺的口中,何長安第二次聽到,這片天地其實很大,曾經有仙、有佛、有妖魔鬼怪。

當然,更有人。

有了人,才有了文字,有了書籍,於是,便有了讀書人。

再後來,便有了聖人、有了七十二座書院,教化天下,蘊養人族氣運,以浩然之正氣鎮壓妖魔鬼怪精,不讓其肆意妄為。

於是,便有了所謂的規矩。

規矩比天大,這句話聽著是不是很霸氣?但你可知道,為了這句道門、佛門、妖族和魔族居心叵測‘總結’出來的話,人族天下付出多大代價?

“大約,就只有取義成仁這句話,能道盡其中辛酸了。”山神喝酒很快,講話很慢,黎明時分,他長身而起,轉首北望,繼續說道:

“我是個粗鄙武夫,很多道理,只不過是拾人牙慧,聽當年跟隨我人族大軍的讀書人,閒談時所講,也許當不得真。

不過,雨夜漫漫,山高風急,騙你的幾碗酒喝,講來解解悶,倒也不錯。”

山神性情甚是豪爽,很有邊境大將的風度,幾句話,便讓何長安熱血沸騰,不由得也站起身來,端了一碗酒,道:“再敬前輩一碗酒!”

山神包裹在蓑衣中的面孔,極為模糊,但何長安能感覺到,正在目光炯炯的盯著他看。

“這一碗酒,灑在供臺前吧。”

沉默良久,山神老爺輕聲說道:“一千多年來,這是我享受的第二口人間香火。”

天快亮了,雨漸漸停了。

兩狼山殿的破廟門口,山神落寞的站在泥濘中,抬頭看了一眼天,垂頭自語:“那是一個老讀書人,領著一個自稱劍修的小屁孩,讓我醉了一千多年……”

山神的身影漸漸稀薄,最終消散,他的話語也漸漸微不可聞。

何長安走到供臺前,從儲物袋裡取出最後一罈酒,拍開封泥,淅淅瀝瀝的,一股腦的全倒在地上。

“我回去就問老讀書人,如果山水神祇真能蘊養人族氣運,能鎮壓妖魔鬼怪精,我何長安,日後定當為你重塑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