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一,現在趁著時間,能不能講一點我感興趣的呢?”

此時一直沒說話的阿九倒是詢問起一旁的祝守一。

這倒是讓祝守一聽了不禁一愣,雖說現在的確是可以有足夠的時間繼續講,但眼下也差不多該決定好怎樣應對了才是。

不過祝守一明白,阿九顯然對於這些知識也是很像瞭解的。因此祝守一倒也不吝惜願意說一些。

“那麼,這裡就說一下牛魔王吧。”阿九此時笑道:“以前看大話西遊我就覺得牛魔王挺壞的。那阿一,牛魔王是怎麼樣的呢?”

這個問題,祝守一倒是覺得一時半會真的說不清的。

因為老牛在西遊裡面可以說是佔比算比較大的一個妖怪了。

不過阿九喜歡,祝守一也就可以講講的。

《西遊記》裡寫各類動植物成精,涉及最多的,第一是牛,第二是獅子。

祝守一覺得當代文學理論講到閱讀心理,要不就是貼近性,要不就是陌生化,前者喜聞樂見感同身受,後者神秘莫測見異好奇,兩個都是審美髮生的重要作用力。

牛是華夏農業社會里最被熟知的大生產工具,貼近性貫徹得很徹底;獅子是從西域和天竺神話傳進的,中土從來沒有,陌生化也貫徹得很徹底。

西遊的妖怪江湖裡門派林立,人人都小富即安著經營自家地界,滿足於吞食過路客商和僧侶,也沒見誰想要把盤子做大的。這種長期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乍一看很和諧,實則沒有絲毫社群意識、競爭意識、互利共贏意識,紛紛陷入孤立,等到天庭和佛界借取經為線索重新打理人間秩序的時候,也就理所當然著輕易地被各個擊破了。

孫悟空早年造反,拉大旗扯虎皮,與牛魔王蛟魔王鵬魔王獅駝王耦狨王獼猴王一起搞過個七大聖結盟,算是一次原始的強強合作嘗試。只是猴子初出江湖,沒有半點做老大的經驗,與李天王十萬天兵第一場大戰,他花果山治下的獨角鬼王與七十二洞妖怪全部被擒,這位還輕描淡寫地說什麼“捉了去的頭目乃是虎豹狼蟲、獾獐狐狢之類,我同類者未傷一個,何須煩惱?”,字裡行間都充溢著典型的小農意識。

想那七大聖裡除了獼猴王在生物分類學上還與他搭點邊,另外五個都明顯不是“同類者”,聽說了這種私心,必然損害合作的誠意。如此一來,悟空與天庭的戰爭中,再沒見過這六位兄弟的幫忙。

可見作為西遊記裡最出名的攪局者,要指望孫悟空來整合這個妖怪的亞社會,法力武藝雖沒問題,策略和威望都還是差了好遠。

相比之下,牛魔王無疑是《西遊記》裡少數幾個具備了領袖品相,或者說,看起來具有帶頭大哥和扛把子潛質的主兒。

牛魔王當然也有私心,而且比起孫悟空這個單身漢只能扶持廣義上的“同類”來說,牛家核心團隊裡倒都是一水兒的直系親戚:老婆鐵扇公主,兒子紅孩兒,弟弟如意真仙。本來從中國的用人哲學裡講,不該避仇,卻也更不該避親,只要不像孫悟空做得那麼露骨,不要時不時說些“同類者未傷一個”就“何須煩惱”的傻話,你用你的親戚,旁人原說不出什麼不對來。

況且用親不等於護親,花果山那群猴子無非仗著自己生下來就是猴子,猴子裡又出了一隻特別有出息的猴子,便腆著臉整日裡跟著那只有出息的猴子狐假虎威吃吃喝喝,一副難成大氣的模樣。牛家的親戚們卻是各轄山頭,被派到第一線上鍛鍊,權大責任也大,紅孩兒這麼一個小屁孩字,都得遠離爹孃,獨自掌管著八百里號山,這裡邊多少頭緒多少壓力,那些赤尻馬猴通背猿猴們能想象麼?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鐵扇公主們的手段和能力,又怎是花果山上的馬流二元帥和崩芭二將軍所能比擬的?

其次,老牛家非常注重透過壟斷區域性資源,達到對庶民百姓的收編,換句話說,牛魔王與他的團隊區別於一般妖精的最大不同就在與他們不“吃人”,而是“牧民”。

鐵扇公主管著火焰山的氣象調節,如意真仙管著西涼國的打胎流產,火焰山居民想不被熱死,女兒國居民想搞計劃生育,就必須對這二位好好供奉著,“四豬四羊、花紅表裡、異香時果、雞鵝美酒”外加“沐浴虔誠”地四時朝拜,這樣類似於納稅人制度的細水長流的經營方式,肯定比急吼吼地吃個把童男童女更能保證一個妖怪政權的長期穩定的存在。

所以祝守一覺得,在火焰山和西涼國這些地區,老牛家的威望,應當是完全超越了隸屬天庭中央政府的山神土地城隍們的。在這些地區,牛魔王的社會,已經幾乎成為了主流社會:他自己稱“大力王”,老婆叫“公主”,兒子叫“聖嬰大王”,弟弟叫“真仙”,光看這些稱呼,就哪裡還有一點妖魔鬼怪的影子?他有洞府有外宅,勢力範圍一大堆,出門要騎避水金睛獸——西遊記裡的妖怪,只有給別人當坐騎的份,哪裡能像他這樣自己擁有坐騎的,而且還是這麼一頭水陸兩用的好坐騎。

最後,就是武藝和法力問題——江湖社會里最關鍵的邏輯,還是本領大的稱王,其他無非是錦上添花,打不打得贏才是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