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偏院,一處荒涼花圃。

宣威將軍府已經荒廢十幾年,即便再怎麼修繕也無法在凜冬臘月將花圃修繕的花團錦簇,生機盎然。

不過,這裡畢竟是偏院,沒有了前院正廳的張燈結綵,喜慶喧鬧,周寂進入偏院,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白髮老人。

“小十三惹下的麻煩最終還是拖累道友了。”夫子看向周寂,露出溫和笑容。

“倒也沒有那麼嚴重,畢竟在世人眼裡,我有沒有辭去舊書樓值掃的職務,身上都已打下了書院的標籤,曲妮和寶難與其說是死在我的手裡,不如說是死在書院的手裡。”周寂笑了笑,聽著前院隱約傳來的喧鬧,挑眉道,“只是曲妮如此失智,恐怕已經落入西陵算計,書院恐將與世為敵了。”

夫子搖了搖頭,面色從容,撫須輕笑,“這個世界終究還是靠拳頭說話。”

周寂啞然失笑,頷首道,“夫子果然看的透徹。”

典禮馬上就要開始,看著在院門外等候的李慢慢,夫子和周寂告辭離去,行走間,周寂耳畔似有寒蟬鳴啼,轉回身去,庭院寂然無聲,四周空無一人。

寧缺和桑桑都沒有了父母親人,而夫子自然也就成為他們的證婚人。

當週寂去到前廳大院,他們已經開始三拜天地,觀禮過後,賓客紛紛上前恭賀新人,然後各自入座。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寧缺安排賓客坐席時,特意將葉紅魚和莫山山安排到了一起,並在兩人中間留了一隻空椅。

而這隻空椅的正對著的便是他的三師姐,舊書樓的那個女教習。

好傢伙,你這是想拱火呀?

不過周寂並沒有太過在意,他性格寬厚溫和,也就憑藉修為碾壓,直接用點穴封禁了寧缺的真氣,讓他在兩個時辰內無法動用真氣解酒,然後把驚慌失措的他丟進賓客當中,就再也不管不顧。

陳皮皮在旁想用天下溪神指幫寧缺解開,卻莫名感覺四周傳來極度危險的預感,站起一半的身子弱弱的坐了回去,朝寧缺做出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然後看著滿桌的山珍海味滿懷愧疚的大快朵頤。

隨著天色漸晚,一盞盞大紅燈籠將整個寧府照亮如白晝,周寂瞥了眼爛醉如泥快要不省人事的寧缺,搖頭輕笑,回身繼續和莫山山、葉紅魚說笑。

夫子自然也瞧出了寧缺的裝醉,朝李慢慢示意一下,李慢慢當即瞭然,指使眾人把喝醉的新郎官送去後院洞房。

本來還有些同樣喝醉的人想要跟著去鬧洞房,結果在李慢慢面帶笑容的注視下,被同伴擋了下來,向大先生告辭離去。

賓客漸漸散去,喧鬧了一整天的寧府終於恢復了平靜。

周寂帶著莫山山和葉紅魚朝大門走去,臨到門口,落後半步的葉紅魚突然停下了腳步。

察覺到身旁突然少了一人,莫山山和周寂轉身看去,臺階上,葉紅魚獨自一人站在空曠大開的寧府門外,沉聲道,“寧缺和桑桑既已完婚,我打算明日就和西陵使團一道返回西陵,收服裁決殿勢力。”

莫山山目光掃過兩人,後退半步,並沒有說話。

“明天我和山山一起去送你。”周寂看了眼莫山山,朝葉紅魚笑道,“別忘了我之前交代。”

葉紅魚神色清冷,目光平靜,獨立於臺階之上,微微頷首。

“還有別的事?”周寂轉身要走,卻不見葉紅魚跟上,無奈道,“你明天要走,又不是今天連夜出發,還愣在這兒幹嘛,回家啊。”

‘回家...’

葉紅魚好久好久沒有提到過這個詞了,如果沒有十年前的那一場噩夢,桃山後面的那座道觀也許....大概....可能....會成為她的‘家’。

但隨著噩夢將她的人生籠罩,生命裡只剩黑暗,以及黑暗中的那一束光,‘家’這個字便從她的記憶裡被徹底剔除了。

“回家.....”葉紅魚喃喃低語,眼底的黑暗逐漸淡去,看著燈籠餘光照亮的周寂身影。

從那一根冰糖葫蘆開始,停滯了十年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在和周寂同住的那段時間,從吃飯到睡覺,葉紅魚不知不覺,早已適應了這種令她覺得安心、放鬆的生活。

沒有月亮的世界裡,夜晚便是無盡的黑暗,寧府懸掛的燈籠可以照亮門口的方寸之地,而周寂就在這方寸之間,甚至比火光還要耀眼。

葉紅魚微微頷首,一步步從臺階走到周寂跟前,輕聲道,“嗯,回家。”

另一邊,莫山山欲言又止,看著葉紅魚倔強的眼眸閃爍著瑩瑩亮亮的光芒,心底一聲輕嘆,跟在周寂身旁,默然不語。

周寂看了眼身邊的葉紅魚,再看了眼另一邊的莫山山,伸手抓住莫山山的手掌,握在手心,毫不理會她的驚訝,轉身朝城外走去。

莫山山被拽的上前兩步,驚訝之餘,下意識看向葉紅魚,葉紅魚目光掃過,神色並無變化,一如平日清冷孤傲,與周寂並肩而行,絲毫沒有在意兩人牽手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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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山,江河凍結。

寧缺新婚之日天公作美,次日一早,便下起了鵝毛大雪,雁鳴湖上薄冰越來越厚,兩個月的何止冰凍三尺,便是初入洞玄的高手,全力都未必能砸開。

葉紅魚便是在這大雪之中離開了水榭,漫天風雪中,一抹鮮豔的紅色在白茫茫的世界獨自遠去,而她離開之後,莫山山也該隨從墨池苑的車隊返回大河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