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以訓誡臣子,但是和臣子撕扯,是臣子的事兒。

“洪武二年正月庚子,太祖御奉天門,召元之舊臣馬翼,問元朝其政事得失。”

“馬翼對曰:元有天下,以寬得之,亦以寬仁失之。”

“太祖曰:“以寬得之,則聞之矣。以寬失之,則未之聞也。”

“元季君臣耽於逸樂,循至淪亡,其失在於縱,元實非寬也!”

“大抵聖王之道,寬而有制,不以廢棄為寬;簡而有節,不以任易為簡;施之適中,則無弊矣。”

“王復,難道陛下登基以來,可有急徵暴斂之橫?!”

胡濙是挑開天窗說亮話的人,他的這段話,可真的是殺人誅心。

王復說陛下急徵暴斂不夠寬仁,胡濙問可是陛下施政至今,有不寬仁的地方嗎?

胡濙看王復不說話,再次追問道:“那王復,我再問你,你的意思是,太祖高皇帝錯了?就應該寬縱,寬而無制,方為聖王之道嗎?”

這話直接殺人了。

元朝因為寬縱無制而亡,王復但凡是說錯一個字,今天這奉天殿的門,怕是出不去了。

王復渾身一哆嗦,低聲說道:“臣不敢。”

胡濙氣焰越深,往前踏了一步,高聲說道:“那你的意思是,商舶就不該交稅嗎!”

王復顫顫巍巍的說道:“該。”

“那不就結了嘛。”

胡濙大袖一甩,轉過身來說道:“陛下,臣僭越,臣誠無德,但是臣以為陛下並未失寬,寬縱、寬而無制,是為天下之禍。”

胡濙整天把無德這件事,掛在嘴邊。

賀章或許後悔,那天以無德彈劾胡濙,這不是給胡濙送了一塊,撕不爛、扯不壞的遮羞布嗎?

做什麼事,胡濙都可以大喊一聲,臣誠無德,然後大搖大擺,堂而皇之。

他都無德,那賀章、王復等一干人等呢?

他每次說道我無德的時候,都是照著一群人的臉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狂扇,並且樂此不彼。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看著王復說道:“朕知你家營生與海貿有關。”

“朕念在你京師之戰有功,饒你一命,去職吧。”

御史王復和戶科給事中趙榮二人,在京師之戰中,是有貢獻的,而且還領了一塊齊力牌。

朱叫門當初擺駕德勝門外,設下了鴻門宴,要于謙石亨等人前往覲見,朱祁鈺派了王復和趙榮,他們只帶了一句話,社稷為重,君為輕。

這個活兒是非常危險的,王復和趙榮領命便去了,回朝之後,也是日夜不輟,在九門值守,勉強可算作從龍之功。

現在王復為其背後的宗族也好,關係網、利益網也罷,他不是站在社稷的角度,在朝議上討論問題,而是站在自家的利益至上,他就不配站在奉天殿內!

朱祁鈺在太廟削太上皇帝號的時候,說的是先帝以社稷人民付正統,正統不能守,社稷人民付景泰,景泰能守之!

王復嘆了口氣,摘下了自己的素金革帶,然後摘掉了自己的官帽,將自己的印綬放在了小黃門端來的盤子之上。

“草民王復,拜別陛下。”

王復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拱著身子慢慢退後,退到了奉天殿門檻,才轉過身,離開了奉天殿。

這一去,恐怕就再無相見之日。

王復站在奉天殿外,看著奉天殿三個大字,再看著天日昭昭,重重的嘆了口氣,他讀了一輩子的書,考了半輩子的功名,卻落得這般下場。

大明的奉天殿沒什麼秘密,今天朝議,明日就傳的滿大街都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