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吐了口濁氣,貧富差距之事,自古就有論述,消除貧富差距,也是大道之行,給富者加稅,富者不會反抗,但是會把這所有的加稅,變本加厲的、一層一層的攤派到每一個百姓的身上,他笑著說道:「徐總督說的,可不是朕說的。」「陛下英明。」徐有貞再次俯首,他承認陛下是英明的,而且他也樂意投獻皇帝,做一個鐵桿皇黨,關鍵是他樂意,皇帝壓根就不答應,便只能治水了。

朱祁鈺看著徐有貞離開的背影,這四方步邁的四方八穩,舉手投足盡顯儒學士的風采,徐有貞這些年的儀態,越來越像忠骨良臣了,再這樣下去,徐有貞蓋棺定論那天,豈不是要成為景泰朝的耀後世之賢才了?難不成真的給他一個流爵、官葬、配享皇陵的頂格待遇?

「這徐有貞鬼精鬼精的。」朱祁鈺看著徐有貞的背影只能搖頭,鉤空了不打緊,下次再下餌便是。徐有貞走出講武堂的時候,這鵝毛大雪的冬天,後背都浸溼了,無論是開始的假笑,還是後來毫不掩飾的殺意,都讓徐有貞冷汗直流,壓力巨大。

「徐總督留步。」成敬帶著一眾紅袍的小黃門,他是來送奇功牌大禮包的,陛下賞賜了奇功牌,成敬當然要把配套的奇功牌大禮包送來。

徐有貞乍一聽有人喊他,猛地打了個哆嗦,眼前一片白茫茫,也不知道是雪盲,還是被嚇得,他僵硬的轉過身來,面如土色的看著成敬,再看到是

小黃門,這腳一軟,握住了憑欄沒讓自己軟下去。

伴君如伴虎,皇權是不講任何道理,也是沒有任何約束的,陛下可以任憑自己好惡做事,雖然這麼些年,陛下從未那麼做。

人嚇人,真的會嚇死人。

成敬也沒想到自己就喊了一聲,就把這位威風凜凜的巡河總督嚇成了這般模樣,他試探性的問道:「徐總督?」

「成敬大璫,這是?」徐有貞仍然心有餘悸的說道。

成敬笑著說道:「陛下親手做的鋼筆,這次徐總督回京,陛下特意交待了要給徐總督的,是陛下的恩賞。」

徐有貞作為大明進士,丹青筆墨自然擅長,這開啟了匣子,稍微琢磨了下,便發現了此物的神奇,他趕忙向御書房的方向行禮道:「謝陛下隆恩。」

成敬將一個盒子端了起來,裡面密密麻麻的躺著一百隻鋼筆,質量顯然不如御賜之物,但也是上乘之物,等閒難以獲得,兵仗局出品,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放在瓷器裡,那也是官窯。

成敬笑著說道:「陛下說這御賜之物就是麻煩,賜下就是給臣子用的,臣子卻只能供在家裡,就差擺個香爐了,左右都是麻煩,還不如賞賜銀錢爽利,陛下也不讓徐總督麻煩,這御製之物,用以家傳。這是兵仗局打造的鋼筆,不算御賜之物,奇功恩賞,隨意使用。」

徐有貞將檀木盒仔細的收好,他還有塊陛下賜的懷錶,也是御製,陛下親手做的,這兩樣物件,日後家道中落,不肖子孫拿去變賣,衣食無憂、奢侈無度幾百輩子都夠用了。

這就是徐有貞要侍奉的皇帝,一個時刻想要他命,卻因為他做的事兒利國利民,屢次封賞,毫不吝嗇,很矛盾,可放在陛下身上,又很合理。不知道的小黃門,還以為徐有貞又是一位聖眷在隆的臣子,可是成敬是知道的,陛下惦念徐有貞的大好頭顱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這整整惦記了十二年了。

被一個暴戾的皇帝盯了十二年,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種感覺,只有徐有貞自己清楚是如何的如芒在背。

徐有貞想過致仕,不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不致仕還有用處,陛下還能容得下他,致仕了,那就一點用處沒有了。

徐有貞走了,連夜、冒著大雪、不顧道路溼滑,一刻沒有停,辦完差事,趕著城門落鎖的前

一刻,出了城至通州不入,走夜路南下而去。跑

的比襄王殿下快得多的多。

朱祁鈺得知徐有貞又是連夜南下,臉上寫滿了不高興,這條大魚養了十二年已經是巨物,可這巨物滑不留手,根本就不咬餌,怎麼釣都釣不上來。

「這老徐還是很有才能的,這治水事,辦得很好。"朱祁鈺已經看完了徐有貞那本厚重的奏疏,徐有貞的品行如何不論,這治水的本事,絕對是一等一的強,而且不是空無一物的紙上談兵,這本厚重的奏疏,都是徐有貞一腳泥、一腳水,一步步走出來的。

徐有貞在長江治水,船翻入大江,那處的江水湍急暗流眾多,從無人能在那裡翻船後倖免,徐有貞活了,頤養三日後,徐有貞又操舟親自查驗水文去了。

這長江沿岸甚至有了徐有貞夜探長江龍宮,斬興波妖龍的話本,說的有模有樣,起轉承合引人入勝,甚至徐有貞還從龍宮掏摸了一個龍女為妾,連愛情元素都有,甚至不突兀,格外合理。「要是沒這點兒本事,徐總督也活不到現在不是?」興安轉動著石灰噴燈,將亮白色調成了昏黃色,這室內的光線一下子變得溫和了幾分。

「送文淵閣,明日廷議,這徐有貞,一進京就要銀子,明日鹽鐵會議,這事也得議一議。」朱祁鈺披上了大氅,準備回後院就寢,走了兩步說道:「今天該婉兒侍寢了吧,婉兒打

小身子骨就不好,若不是思娘給她調理,她能不能有身孕都不好說,這冰天雪地,沒讓婉兒在雪地裡站著吧。」

今天是陳婉娘侍寢,陳昭儀出身卑微,是煙花世界出身,雖然是個雛兒,可是的的確確是個瘦馬,雖然生下了皇子朱見澤,可最後也只是封了一個昭儀。

興安提著噴燈在前面引路,一邊走一邊說道:「陳昭儀非要候著,等陛下回後院,冉寧妃從太醫院下了值,便把陳昭儀拉進去了,沒在外面候著。」

論瞭解朱祁鈺,陳婉娘比不上冉思娘,陛下建這個大別墅,就是不願意有麼多的規矩約束,陳婉娘非要守規矩,反而不討喜了,便是生分。朱祁鈺這一隻腳剛踏入後院,面色稍變說道:「回泰安宮。」

可這話剛說完,站在樓上的冉思娘已經看到了朱祁鈺的身影,蹬蹬蹬的跑下來樓,拉著朱祁鈺就笑著說道:「陳姐姐好不容易才應了我,夫君且偷著樂吧,走,進屋。」

「娘子啊,咱明日有廷議,還有鹽鐵會議,國事為先啊。「朱祁鈺的語氣裡罕見的有些謹慎,對付一個,綽綽有餘,可是倆,他就沒那個底氣了,畢竟沒什麼經驗,這天師爺降妖除魔,和一個妖精打架還信心十足,可是要和兩個妖精打架,天師爺也得慎重三分。

冉思娘最近一直想當讓君王不早朝的妖婦,這花樣盡出,也沒成行,便把主意打到了陳婉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