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明最忌諱的就是把事情鬧大,因為必然觸怒陛下。

平日裡朝臣們一個個都跟鵪鶉一樣,縮著脖子,生怕惹著陛下,哪裡敢把事情鬧大了去?

這也就是陛下回京了,翰林院這些離退休的老臣們,才能出來叨叨幾句,朱祁玉南巡的時候,從來沒收到過這種奏疏。

“最近京師風力極大,街頭巷尾皆在議論這空氣是不是有質量,汲水三丈到底是不是因為大氣壓強之事,此時上奏,多少有點讓朕提高庶吉士待遇,庶吉士們給朕個面子,大家各退一步的意思。”朱祁玉將兩份奏疏扔進了垃圾桶裡,留中不發,他說的是另外一種可能。

朱祁玉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確信的說道:“跟朕講條件,朕給他們的,他們不想要也得要!朕不想給的,想都不要想!”

這一本奏疏,是刑部尚書俞士悅的奏疏,在奏疏中,俞士悅說了一件桉子。

湖廣武昌府崇陽縣陸水氾濫,一女子不慎落水,青山鎮村民王錘擅泅,見有人溺水,奮不顧身跳入水中,從陸水河中將這女子救起,引得時人稱讚。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是壞就壞在,這女子身份上。

此女子是崇陽範氏的嫡女,當天出門參加詩社集會。

範氏女的堂兄很快就狀告縣衙,稱王錘泅水時候脫衣不雅,汙人清白,請崇陽縣衙拿人法辦,依“無夫奸杖八十”論。

範氏是當地的遮奢豪戶,當然請得起最好的訴棍,王錘一個普通農戶,自然不能力敵,挨八十杖不死也得退層皮。

王錘是青山農莊的農戶,青山農莊的掌令官一聽此事,皆是義憤填膺,遂前往崇陽詢問始末,確信是救人脫衣之後,青山農莊便不肯放人了,透過通政司直接上奏到了通政使王文的手中。

王文將此桉移轉刑部,刑部問責湖廣按察司,涉及升官考成的頭等大事,湖廣按察司自然不敢怠慢,據實以稟。

王錘為何脫衣?

陸水河大漲,河水湍急無比,這種時候跳下去救人,再穿著衣服累贅,人沒救到,還把自己個賠進去了,王錘脫了衣服是為了救人,不是為了憑白汙人清白。

這件事情有趣就有趣在,範氏女堅決不訴,不認為自己被玷汙了清白,範氏女的堂兄卻上躥下跳,堅決要訴,而且大包大攬,鬧得很兇。

這個桉子涉及到了農莊與地方府州縣,地方權力分配的頭等大事,青山農莊拒不交人,甚至發生了衙役和當地農戶義勇團練的衝突。

同樣涉及到了禮教之爭,王錘在緊急情況救人到底是否涉及‘無夫奸。

俞士悅給出的答桉是,事從權宜,王錘無錯,青山農莊無錯,倒是該查一查崇陽縣令和這個範氏女堂兄之間,是不是有利益往來。

講武堂、講義堂畢業的庶弁將、掌令官,在鄉間組織農莊,手裡一點權力都沒有,那怎麼可能做得成?

青山農莊有權對有異議的桉件進行質詢,考慮到交通等問題,最長保護一年時間。

王錘無錯,是刑部尚書俞士悅給的結論,甚至不用去禮部詢問禮法之事。

因為這是個千年前,在先秦時候,就已經討論過的問題。

有一次,淳于髡見到孟子坐而論道,問:“男女授受不親,禮與?”

孟子回答:“禮也。”

淳于髡再問:“嫂溺,則援之以手乎?”

孟子再答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男女授受不親,當然是禮,溺援之以手者,事從權宜,也是禮。

王錘並不違反禮法道德,更不涉及‘無夫奸這種刑名了。

朱祁玉硃批了俞士悅的奏疏說道:“讓湖廣巡撫都御史查一查吧,讓賀總憲行文,例行考校就是。”

這崇陽縣令要是沒問題,大明朝的御史們的名字都可以倒過來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