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前車之鑑,陛下願意慢一點,于謙也沒有反對。

“金尚書,你那個同鄉沈翼比之張鳳如何?”朱祁鈺問起了金濂的身後事。

沈翼,戶部右侍郎,乃是金濂的左膀右臂之一,但是沈翼是金濂的同鄉,為了避嫌,金濂並未舉薦沈翼接替這戶部事,而是推薦了張鳳。

可是這張鳳能力實在是讓朱祁鈺有些擔憂。

金濂認真的想了想搖頭說道:“不可,沈翼貪財,他若是掌戶部事,怕是要出大事。”

“臣活著,他不敢,臣一走,他怕是要原形畢露,陛下讓緹騎盯著點他,臣怕還沒過鬼門關,就在黃泉路上遇到他。”

金濂滿是回憶的說道:“正統十二年,淮安大旱,臣請旨蠲免減米麥農稅,銀布絲帛則照徵如故,浙東有一大戶蒲氏,就是那個痴迷福祿三寶,最後敗了家的蒲氏。”

“這蒲氏輸綿絹至京,以其半賄賂權貴,若非臣攔著沈翼,他怕是就要伸手了。”

朱祁鈺這才瞭然,怪不得張鳳明明能力不行,沈翼精明能幹,但是金濂就死活不肯讓沈翼擔任要職,原來這裡面還有這檔子事。

金濂說清楚了為什麼不舉薦他的同鄉之後,閉目養神了許久,忽然睜開了眼,十分嚴肅的說道:“陛下,現任的兵部尚書江淵,曾任戶部侍郎,正統十二年,他收了蒲氏兩萬七千擔綿絹,蒲氏逃了那年的稅賦。”

朱祁鈺陡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金濂問道:“還有這等事兒?!當初朕南下平叛,他提著腦袋把天下糧倉稽查了一遍,那可是一等一的苦差事,他辦得極為利索。”

“有這等事兒,朕當初任命其為兵部尚書,詢問諸位明公,為何金尚書不說?”

金濂靠在床欄上露出了笑容說道:“胡尚書還收了倭銀,他交到了內承運庫,陛下不是沒為難他嗎?”

“俞士悅京師之戰前夕,把妻兒老小送回老家,這事陛下不也是沒找俞士悅後賬嗎?”

“正統年間做官,不是誰都跟於少保一樣兩袖清風,持正守節,剛正不阿。”

“想做個清官,難呀,江淵當初收這筆錢也是被迫的,這錢也沒到他手裡。”

兩袖清風這個成語,說的就是于謙入京,不肯給大宦官王振送禮,就送了兩袖清風。

“這事兒於少保也是知道的,這天下之水,有渾有濁,江淵他頗為能幹,景泰以來,行無差池,既然既往不咎,陛下看著他點便是。”金濂知道陛下的心性,日後這江淵必然是如履薄冰。

金濂選擇這個時間把這事兒擺在明處,就是提醒陛下,要小心朝裡的官吏,官僚裡有于謙、楊洪這等人傑,可不全是人傑。

賢時則用,不賢則黜便是。

朱祁鈺並不知道,在原來的歷史線上,金濂因為江淵收受這兩萬七千擔綿絹,死後都不得安寧。

金濂在景泰三年彈劾江淵收受賄賂,金濂死後,文淵閣大學士陳循為金濂寫了神道碑,可是這神道碑三十多年一直未曾立起來。

因為金濂死了,江淵還活著。

一直等到江淵也死了,金濂這神道碑,才算是立了起來。

金濂想了想說道:“還有吏部侍郎何文淵,他不是逼迫李燧娶他女兒,鬧得滿城風雨,還被李燧撅了面子?”

“這何文淵把自己折騰的不得不致仕,可是他兒子何喬新,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能人。”

“何喬新在景泰二年中了進士,和景泰二年的狀元柯潛一道,在陝西行都司吃沙子,可是抓了不少的奸細,撈了好幾塊頭功牌。”

朱祁鈺滿是驚訝的問道:“何喬新居然是何文淵的兒子?可是他的戶籍,不是在何文淵名下啊。”

每一個新科進士,都要把祖宗十八代查清楚,這何喬新可是入了朱祁鈺夾帶裡的人才。

這何喬新居然是那個逼著李燧娶自己女兒,最後把自己折騰的顏面盡失,只能致仕的何文淵的兒子。

金濂頗為感慨的說道:“這何文淵也是避嫌,怕他兒子藉著他的名頭,名不正言不順,讓地方官為難,不讓何喬新參加科舉考試。”

“可是這何喬新寒窗苦讀十餘載,就偷偷摸摸的藉著同鄉的路引考了科舉。”

“陛下,臣說這些,不是要彈劾他們,臣只是想說,即便是在這京師朝廷之上,陛下也有不知道的事兒,可是這暗流湧動,它就是再湧動,它也上不得檯面。”

“陛下時至今日,走陽關大道,而非羊腸小道,這是陛下最大的優勢,也是陛下最大的底氣,行小道,終歸是小道,暗流終究是暗流。”

“陛下若是從大道落入這小道和暗流之中,他們在這方面比陛下經驗豐富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