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王朝對燃料、對能源的追求、對光明的追求,是孜孜不倦的,有傳說秦始皇殺鮫人,在驪山陵寢裡有萬世不滅的長明燈。

除夕夜,有一種風俗,叫做守歲,就是家家戶戶點上一盞燈,一燃上,就不能吹滅,直到油盡燈枯。

在萬曆年間,因為煤炭抽分的事兒,西山窯民,甚至跑到了西長安門朝天闕,請萬曆皇帝革罷設在盧溝橋的抽分局,因為皇帝抽分都會變本加厲,十倍、百倍的分攤到這些窯民身上。(明神宗實錄卷331)

這種守歲也是對光明的追求,對能源的渴望,也是利益的爭奪。

天色已晚,興安將輕油燈匯入燈座之中,推了皮搋五十餘下,擰動閥門,打了下火石,燈開始亮了起來。

興安等了小半刻鐘,根據徐四七的介紹,這叫做預熱。

他又擰動了下火門,燈油的火焰從黃色,變成了青白色,打在了石棉之上,發出了耀眼的白光。

興安拿著一個燈玻璃罩笑著說道:“陛下,此物還挺方便的,這燈蓋下有槽,可以罩上玻璃,哪怕到了外面也可以用。”

朱祁鈺靠在椅背上說道:“擰亮一點吧。”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現在的輕油燈,只點亮了他自己這個聚賢閣小小一處,日後必然可以照亮大明的家家戶戶。

輕油燈的噴燈噴射出油氣被點燃,藍色帶著呼嘯的火焰舔舐在石棉之上,石棉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種輝光效應,叫做石灰光,是一種白色的光。

石棉的輝光照在了鍍銀的燈蓋上,讓朱祁鈺身處於光明之中。

朱祁鈺略微有些無奈的拍著手中的書,大明無大物博不假。

但是有幾樣東西確實沒有,優質的鐵料、優質的煤炭、石油、金、銀、銅。

這些在發展歷程中,舉足輕重之物,大明都缺。

也怪不得金尚書聽聞倭國有那麼多的銀礦之後,眼都紅了。

“要不說這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呢?”朱祁鈺忽然笑著說道。

陛下在會議室呆了很久,一直在思索著,興安沒有打擾,陛下此言一出,興安樂呵呵的問道:“陛下為何這麼講?”

朱祁鈺晃動著藤椅說道:“秀才們啊,整日裡搞不到重點去。”

“官廠、兵仗局才是墨子機械論的道場,他們整日裡攻訐一個無害的塑像,有什麼用?”

朱祁鈺拍了拍手中的書,這是徐四七留下的,關於劉老七發明簧鋼的全過程,叫做四火論。

“墨子擅長機械,官廠採煤、鑄鐵、鍛鋼,現在連簧鋼都有了,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大敵,墨家,已經悄無聲息的回到了大明。”朱祁鈺悶聲笑道。

興安一愣,陛下的思路總是有些天馬行空,但是卻出奇的合理。

的確,官廠的煤井司、燋炭司、駕步司、鋼鐵司、炮藥司,掩蓋在官廠的光輝之中,墨家的核心機械論,正在用悄無聲息的方式,回到大明。

墨家構建的大同世界,兼相愛、交相利,並非簡單對道德上的訴求。

實現這一大同世界的手段,是用機械提高生產力,用技術改變世界生產方式。

國子監的稟生、翰林院的翰林、都察院六科給事中的風憲言官們,對墨子的雕像恨的咬咬切齒,恨不得衝進欽天監,徹底搗毀墨子的塑像,封駁陛下對墨子的崇聖。

他們鬥爭了,但是他們沒有鬥爭到關鍵點上。

應該反對官廠,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摧毀墨子思想的根基。

興安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他們啊不敢,而且也不能,因為官廠有利於他們啊,這天大寒、地冰如鏡的日子裡,他們不燒煤炭?”

正統十四年八月,因為虜入,京畿不得不堅壁清野。

為了防止瓦剌人取木料製作攻城器械,于謙下令砍伐了順天府幾乎所有的木材,即便是無法砍伐,盡數焚燬。

那個秋天,整個京師始終瀰漫在一種火燒火燎嗆人的氣味兒中。

十年樹木,現在順天府壓根就沒有木炭可以用,稟生舉人進士風憲言官不用煤炭用什麼?

凍死嗎?

在凍死和舒舒服服的待在暖閣裡,顯然他們選擇了後者。

“至善,亦須有從事物上求者。”朱祁鈺忽然想起了心學裡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