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靜靜站在臺階上,看著大雪紛紛揚揚如柳絮般落下,心中思緒萬千,想起了似水流年的過往,想起了失寵後日日獨守空閨的母后,還有那許久未見,一去不歸的……皇兄陳簡。

“皇兄他……都離開了三四個月了。”陳爾雅呵出一口白氣,抬頭望天,彷彿透過這片灰色的天空,就能看到此刻陳簡在幹什麼,去了何處。

陳爾雅本來想出宮找找陳簡的,可眼下的情況不容他到處亂跑,他一旦離開,程君怡便會有危險,雖然之前汪素心虐待了陳爾雅,但她再怎麼說也是個嬪妃,陳爾雅是皇上嫡長子,有陳爾雅在,汪素心暫時還不敢對程君怡怎樣。

“屬下參見靖王殿下。”不知何時,王真來到陳爾雅面前,他的肩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烏黑的髮絲上也點綴著斑斑霜白。

陳爾雅把目光和思緒拉回,看見了站在臺階下的王真:“王真兄不必多禮,下這麼大的雪,快到簷下來。”陳爾雅招呼王真與他一同來到簷下。

“謝殿下。”王真謝過陳爾雅,嘴裡呵出的氣遇到冷空氣後立馬變作白色的霧靄飄散到空中,他幾步走上臺階,與陳爾雅並肩而立。

見陳爾雅許久不說話,清澈明亮的雙眸出神的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王真忍不住開口問:“殿下,您在想什麼?”陳爾雅把目光收回,嘆口氣,“在想一些人,皇兄離宮幾個月未曾回來,也沒有任何有關他的訊息,而我與林子,也分開很久了吧,也不知道他過的好不好?”陳爾雅再次把目光投入到天空中。

“殿下不要想太多了,秦王殿下吉人天相,又那麼沉穩機智,一定不會有事的,至於林公子,這幾年也隨林將軍守衛邊疆了吧?”王真安慰陳爾雅道。陳爾雅忍不住回憶往昔,幼時的陳爾雅與所有皇室嫡長子相同,父親的面見不了幾次,母親也不會常常陪在他身邊,只是偶爾來看他幾次,他被作為重要的皇室成員加以培養,每日不是對著一堆詩書禮樂學習就是提起刀槍習武,那時的陳爾雅分外孤獨,沒有任何人陪伴。

就在他開始習武沒幾天之後,那個叫林子的男孩闖進了他的世界,以師兄的名義與他一同習武,兩人一起進步,後來,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陳爾雅把林子當兄弟一樣對待。

“有了林子這個好兄弟以後,我後來的日子就沒那麼枯燥無味了,當我和林子的武功都練的差不多的時候,父皇給了我生平以來第一個任務,讓我去翎安程微服私訪。”陳爾雅默默給王真講著他和夥伴的過往,“我覺得一個人太孤單,第一次出宮,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很興奮的事,可身上的任務又令我感到緊張,所以我就把林子喊來,讓他陪我一起去,然後就陰差陽錯的進了金滿堂,碰到了你和司馬兄。”陳爾雅話音落罷,回頭看了一眼靜靜聆聽的王真。

“嗯,當年若不是殿下收留屬下和繎新,現在我們估計還在翎安城的街頭乞討呢,殿下的恩情屬下沒齒難忘。”王真說著,忍不住向陳爾雅抱拳行了一禮。

陳爾雅瞥了一眼王真,鄭重其事的說:“若真想報答我,就不要做出對不起我的事。”他知道皇室有很多出賣背叛的事,皇室之中的人,一向是見了權力,看到了有利用價值的人,不管對方是誰,哪怕曾經是敵人,有一天也會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如果能讓他們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力,哪怕曾經這個人與你同生共死,有一天他們也會與你反目成仇。所以,在皇室中,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權力和利益才是永遠存在和值得信任的東西,那些政治家認為,誰都不值得信任,都要與他們保持距離,不能把全部的信任給他們,而只有權力才永遠不會背叛他們。

所以陳爾雅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在他和王真等人的身上,這句話像是一頂千斤頂重重壓在王真的心上,陳爾雅的雙眸中一片聖潔,王真隱約可以看到他眼中的寒芒,比這冬日的雪還要冰冷,使得他不得不畏畏縮縮的說出一個“是”字。

“嗯。”陳爾雅淡淡回應了一聲,他知道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陳爾雅了,而曾經那樣單純天真到令人可笑的陳爾雅又能在這座華麗的宮殿存活多久?在汪素心用樹枝毫不留情的抽打在他手上的時候,以前的那個陳爾雅已經被這惡毒的女人打死了,陳爾雅清楚的認識到,想要在這裡活命,不被人踩在腳下,就得收起那些令人可笑的善良和天真。

“殿下若太想念林公子,屬下建議殿下寫一封信給他,屬下也祝福殿下與林公子的友情天長地久,常青不朽。”王真低頭對陳爾雅說,他不再去看陳爾雅的眼神,那眼神令他覺得很陌生,雖然他知道陳爾雅對他還是如兄弟一般,但他不希望陳爾雅有朝一日變成連他自己都不認識的陳爾雅。

“此意甚好,那王真兄進來為我硯墨吧。”陳爾雅走進正殿,也不管王真有沒有跟進來,他利落的脫下身上的狐毛大氅,扔給旁邊的宮女,坐下來鋪好一張信箋,從筆架上拿下一支精緻的狼毫,一番動作看上去一氣呵成。

王真幫陳爾雅磨好墨,侍立在一邊,時刻等候自家殿下的差遣。陳爾雅拿起狼毫,從硯臺上蘸了些許墨汁,在紙上開始揮毫潑墨。

不久之後,陳爾雅瀟灑俊逸的字跡就像花瓣一樣落滿了信箋,寫到結尾,陳爾雅贈了林子一首小詩:玉塵紛飛,瓊瑤落地。紅梅獨放,幾度幽香。銀裝素裹,北風蕭蕭。冰晶如瑩,天地蒼蒼。溫酒入口,友誼長存。

陳爾雅寫好信,把信整齊的疊好,裝進信封,鄭重的遞給王真:“王真兄,你派人務必幫我把信送到林子手中。”王真雙手接過了陳爾雅遞來的信封,信封上還隱隱殘存著一縷墨香,那味道著實沁人心脾。

“是,屬下保證完成任務!”王真把信放進衣袋中,便告退了。王真走後,陳爾雅起身來到窗前,天,依舊是灰濛濛的,大雪還如剛才一樣,紛紛揚揚落下,彷彿永無止境,把大地渲染成聖潔的一片純白,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期望陳簡能早些回宮,也希望那封信能順利送到林子手上。

與此同時,程君怡正在鳳鳴宮和付婉妃面對面而坐。多年前,程君怡落水一事雖然大家看似都不在意,但聰明的程君怡早就知曉了這其中的內幕,沒錯,她需要反擊,她不會再坐以待斃,任她們欺負了。

付婉妃一身紅色長裙明豔動人,再加上她火爆衝動的脾氣,這身衣裙與她的性格十分般配。女子的頭上戴著一對白銀笄,笄上鑲嵌著同樣是火紅色的雞血石,並刻有幾縷藤蔓一樣的花紋。而此刻,她正與從未謀過幾面的後宮之首相對而坐,程君怡突如其來的召見,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婉妃,在本宮這裡不必太過拘謹,請用茶。”程君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粉紅色的蔻丹襯著白皙的纖手分外悅目,“謝娘娘。”付婉妃還是小心翼翼,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付婉妃是太尉的女兒,從小看著父親舞刀弄棒,性格自然而然也是那種比較衝動火爆的,再加上她生來就愛慕虛榮,雖然在宮中已坐到了二品妃子的位置,但她依舊不滿足,隱藏的野心日漸增長,卻也不露聲色。正是因為這一點,楊瓊妃才能輕而易舉的把她拉攏到自己的“麾下”,不然,利用沉穩聰穎的華良妃要比這個做事不會動腦子的婉妃更容易達到目的。

而這個做事不會動腦子,沒有遠見,只在意眼前利益的女人,也成了程君怡第一個下手的物件。程君怡明白她現在是楊瓊妃那邊的人,可宮廷裡一向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更何況付婉妃是那種見利忘義之人?只要程君怡略施小計,付婉妃就能成為她手裡的一把刀。

“婉妃啊,記得你當時剛進宮,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時間過的可真快啊,本宮也老了。”程君怡沒有和她客套,而是直接開門見山的說起了一些事情,“娘娘不要這麼說,身為一國之母,娘娘容顏依舊,風華如初啊。”付婉妃也不敢擅自叫程君怡姐姐,聽到程君怡說自己老了,她連忙假意安慰她。

誰知,程君怡並沒有因為付婉妃的吹捧而開心,她只是淡淡一笑:“妹妹何必叫的那麼生疏?娘娘什麼的都是下人們叫的,你我姐妹尚可推心置腹,何不以姐妹相稱?”付婉妃聽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程君怡失寵一事宮裡傳的沸沸揚揚,付婉妃豈能不知道?但面對高高在上,還是後宮之首的程君怡,她還不敢像汪素心一樣放肆。

“你可知本宮今日找你來是為何事嗎?”程君怡淺呷了一口杯中的香茶,窗外的雪像神靈的眼淚一般飄灑於天地之間,“嬪妾不知,請姐姐明示。”付婉妃袖下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從來不曾跟她說過話的皇后竟然找她有事,這讓付婉妃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