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放河燈。

這天是除去元宵節燈會,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兒難得能出來的遊玩的日子。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婉轉詩句也好,《西廂記》裡寫出來的有情人私會也罷,再美好終究也是文人的杜撰,唯有這一日和三兩個閨中女友結伴而行的自由和愜意是是實在的。

齊均一路聽著女子的歡聲笑語,沿著河邊漫無目地散步。

天剛剛要擦黑,上京西北的萬壽山巋然而立,幾朵淡金色的浮雲飄在山頭,初夏的暮色蒼蒼茫茫,縱使上京城此時雕車寶馬雲集,也難掩孤寂之感。

放河燈的習俗自周朝開始便在民間流傳,最開始天下大勢未定,戰事頻繁,因此許多來自不同地方計程車兵隨軍出征,便再沒有了回家的可能。

為了紀念已故的親人,人們便沿河放燈,希望河水能把思念送到親人身邊。

再後來,四海安寧,放河燈也有了為家人祈福消災,有情人約定山盟海誓的意思。

此時運河中已經有一些蓮花狀的河燈順流漂去,夜幕裡的大運河在兩岸高樓燈火的映照下顯得波光粼粼。

妹妹齊雅在他出門前,央求他替自己放一盞河燈。於是齊均便向河邊賣花燈的花了五文錢買了一隻。

他目送那隻河燈隨著許多河燈一起順流而去,然後化作遠方天際與運河交接處星星點點的燭火中的一個,心中思緒萬千。

幼年他曾當眾取笑玩伴相信人去世以後會變成天上的星宿這種話,玩伴被他激的滿面通紅,要和他當眾摔跤。

曾經覺得別人愚蠢,現在卻羨慕起蠢人來。

齊均真希望他能騙過自己,抬頭看星星就感覺又見到了父親,但夜空繁星無數,銀河浩瀚,終究聽不見地上人的一聲嘆息。

他靠著河邊一棵老柳樹坐下,看見岸邊長著一種類似狗尾草的野草。

城中的農夫經常叼著一根在嘴裡,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味道。

齊均好奇地拔下一根,將嫩綠的莖在口中嚼了嚼。

是苦的,而且越咀嚼就越苦澀。他趕忙將野草吐出來。

不知道蕭瑜在皇宮中做什麼?

齊均將心緒從悽傷中抽離,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他在批奏摺嗎?還是在練自己前幾日教給他的幾招劍法?

齊均總覺得,他和小皇帝之間的關係,自那日蕭瑜半夜離開侯府以後就朝著古怪的方向發展了。

不知是他古怪,還是皇上古怪。

他有話想說,可是讓他描述也描述不出個所以然。

他覺得蕭瑜有話要和他說,但是蕭瑜想的做的總比他周全,像是用皮球拍水,水只是微微泛起漣漪,皮球卻一下子彈起來,比較之前又往後退了數尺。

齊均喜歡耿直遠勝過周全。

因此蕭瑜命令他每三日進一次宮,教他劍術,從四月開始,他已經有半個月沒去過了。

但畢竟是小侯爺先違約在先,因此每日早朝從不低頭的齊均總是低眉順手,儘量避開蕭瑜掃視的目光。

當然偶爾也有目光相接的時候,只是蕭瑜依然是雲淡風輕,滴水不漏。

齊均半個月不去皇宮,小皇帝也絲毫不著急,也不派人詢問,彷彿已經將那日的約定拋擲腦後。

世上之事,怪就怪在你拼命去想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你努力不想,卻偏偏又像開閘洩洪一般。

各種感情無論是悲是喜,紛至沓來,攪擾的齊均一日不能安寧。

不遠處忽然傳來琴聲,古琴本是清雅的樂器,更何況彈琴者技藝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