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香堂散了場,閔舵主面上肅穆,季遠凝從他手的細微動作中看得出他情緒並不好。他沒有再看下去。

邢濤攙扶莫五爺離開,池三爺亦忿忿自推輪椅往前,季遠凝站定堂中,就在他打算離開之際。

韓四爺身旁的中年人走來,拍了拍季遠凝的肩膀。季遠凝定睛一看,中年人一身灰布長棉袍,千層底厚布鞋,樸樸素素毫不起眼。

“苑先生,有何指教?”季遠凝拱拱手。

“都說季先生是幫裡學問甚深的人,我有一事想和季先生你切磋。”苑先生有神的雙眼望著他。

“不敢。季某才疏學淺,都是他們抬舉。”季遠凝道。

“季先生,你不必客氣。我想請教的不過是書本上的知識。我最近看《世說新語》,倒有些不解之處。季先生,劉伶疏狂天地為衣,王羲之飄如遊雲矯若驚龍,就是女子亦是神情散朗有林下風氣,這些可謂是魏晉風骨?”

季遠凝默然半晌,搖搖頭道:“魏晉風度,在我看來不過是逃避而已,那種玄學之氣,何能腳踏實地。我看滿書之中,可推崇的唯有謝安。”

書說謝安讓子弟集聚,問《詩經》何句最佳?有人說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他認為:籲謨定命,遠猷辰告。說此句偏有雅人深致。別人都沉浸在個人情感裡,就如同那王衍之流信口雌黃滿嘴清談,唯有此人,倒有憂國憂民之膽色。”

苑先生望了他一會,沒想他如此答覆。

“苑先生對我的答覆可還滿意?這僅僅是我個人見解,見笑了。”季遠凝謙虛道。

“說實話我沒想你會提到這則謝安舊事,倒是我膚淺了。”苑先生一揖,“季先生,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們後會有期。”

季遠凝聽他說後會有期,見他兀自走開,愣了愣神,自己亦離開了中和堂。

季園裡張燈結綵,季園裡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有人都喜氣洋洋。

季先生終於要再結婚了。

大家高興的由頭是婚禮喜宴都可以大吃大喝一頓,對於不能常常吃肉的丫鬟僕人來說,能有一場喜事,這些天都可以吃得上葷腥魚肉。

連林寧這樣偏遠的院落也聽到祠堂這裡的下人們似乎變得多些了。她這間“雜物間”依然只有安茹與她為伴,她從書中抬首問道:

“安茹,季園裡是有什麼大事麼?”

她這樣敏銳,安茹知道瞞不了她,也不打算瞞。因為張慧清剛剛想辦法傳信給她,說江城林氏錢莊打算派人過來接走林小姐回江城,日子還沒定好。

安茹道:“季先生要成親了,和姚阿杏。”

“…!”林寧的書掉落在地上,她沒有彎腰撿,她沉默一會,問道,“日子定了麼,哪一天?”

“林小姐,你別難過,就在三天後。”安茹答道。

“我不難過,我只是有些震驚。他還是要娶她了,這是我到現在也沒料到的事情。”林寧平靜道,“我沒想過他會選擇她,並不是說阿杏以前是堂子裡的姑娘,只是我以為他喜歡的不是她那個型別。是我錯了,人始終是會變的,尤其是男人。”

“小姐你有什麼想法?”安茹繼續問道。

“就定他娶她那天吧,不是說慧清她在幫我聯絡時間麼,就他娶妻那天吧。”林寧想了想。

想想彷彿一個輪迴,姚阿杏第一次進季園東苑吃飯,她第一次逃跑。如今她第二次進季園結婚,也是林寧第二次計劃逃出季園。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打不開的死結輪迴,她要親手終結這個遊戲。

林寧思考著,不知怎的,胃十分難受,咽喉部位似乎控制不住,乾嘔幾聲。

“小姐你又這樣了,最近你胃口也不好,東西吃不進還總想吐,這可怎麼為好。”安茹起身過來為她拍背。

“沒事。最近我的情緒又有些起伏不定,一定是情緒影響了腸胃,過些天就好了。”林寧被她拍背,又取了案頭的水杯,抿了口溫水,舒緩許多。

“你可一定要為我把訊息送到,尤其是時間,一點不能錯。”林寧叮囑道。

“小姐你相信我,這件事我一定辦到。”安茹道。

“只是我走了,你又該如何脫身?”林寧問道,“上次的事……”

“我來想辦法吧。”安茹苦笑道,“大不了就像你說的,我回去鳴鳳班,季先生也不會把我怎麼樣。”

“千萬小心。”林寧叮囑道。

是夜安茹在外間睡著,聽見門一響,她朦朦朧朧起來一瞧,不是季遠凝又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