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怪少年裝不下去了,偏過頭去使勁捂住鼻子,所有人中,只有他一個人即使休息,依舊緊緊裹著衣服,連靴子都沒有脫下,也不怕這樣難受。

顧謹言找來用一根細枝,將腳上新生的水泡挑破,痛得呲牙咧嘴,可仍是堅強的忍住了。

挑破之後,他從隨身攜帶的行李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倒出一些綠色的粉末,敷在腳上,開始痛得他直接一呲嘴,臉面變形,但過了片刻,疼痛消失,卻有一股清涼的感覺傳來,原來那火辣辣的感覺消失了許多。

顧謹言重新穿上襪子,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

而看到這一幕,伍長,另兩名民夫頓時好奇地圍過來,知道這是可以生肌止痛的‘生肌散’後,紛紛求取了一些過去,顧謹言也不吝嗇,他們要就給。

於是三人學顧謹言一樣,將腳底板的水泡用竹枝挑破,然後將藥散敷在腳上,除了開始一痛之後,隨後就感覺舒服了許多,似乎連趕路一天的疲憊都消去了一些。

他們對顧謹言被徵勞役,居然還帶這種藥粉在身上大是訝異,對他的慷慨卻又心生感激,一時好感大增,紛紛對他千恩萬謝。

只有伍長,自持身份,依舊保持高傲,沒有多說什麼,彷彿覺得天經地義。

顧謹言看向古怪少年,揚了揚手中瓷瓶:“你要來一點麼?行走了一天,腳底的水泡不挑破,趁晚上休息塗上藥散,明天只怕會更難受哦?”

“不用。”

少年眼睛裡似是有些渴望,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倔強的轉過頭去,拒絕了顧謹言的好意。

顧謹言便也沒有強求,收起瓷瓶,對那少年道:“需要的時候再告訴我。”

說完,便躺倒在草蓆上,呼呼大睡。

少年在他睡下後,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中不知道在想什麼,但仍是沒有開口,過了片刻,轉過身去,背對顧謹言,面朝帳蓬的那一面,不多時,呼息漸輕,也慢慢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事,這行軍第一晚,幸運的平安過去。

第二日,天剛矇矇亮,外面便傳來隊率柳鐵良踹著帳蓬的聲音:“起床,埋鍋造飯,吃完早飯,立刻起程。”

於是,眾人只得揉揉惺忪的睡眼,不情不願的從草蓆上起身,去重新埋鍋造飯,簡單對付了一口,立即收拾帳蓬,攜帶糧車,繼續朝山中啟程。

這一路上實在沒有任何景緻可言,雖然龍蛇嶺中,實際景色還不錯,樹木蕭疏,河流如帶,菸草迷離,但是,眾人擔負著行軍的任務,實在無心欣賞。

一路行來,所有人又累又困,連話都少了很多,哪怕那個喜歡上竄下跳的伍長,也變得沉默了許多。

而很多人,第一天腳底的水泡沒有挑去,第二天再走下去,幾乎每一步下去都是一陣呲牙咧嘴的慘叫,那古怪少年更是一瘸一拐,不得已找了個樹枝當作柺杖拄著,這一天他的活計幾乎都是顧謹言主動替他挑過去的,不然足夠他受。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仍緊毅地緊閉雙唇,不肯發出一聲慘哼,這讓暗中看到的顧謹言,倒是佩服了許多。

只是當夜,當再宿營的時候,顧謹言再次拿出生肌散,問他要不要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不過,他雖然要了生肌散,卻沒有和眾人一樣在營帳中直接去敷,反而刻意跑到了外面一片小樹林,過了片刻才慢慢地回來,顧謹言看了他一眼,問道:“沒事吧?”

“沒事。”

少年聲音僵硬的回答。

過了片刻,又低聲向顧謹道:“謝謝。”

顧謹言剛開始沒聽清,反應過來,忍不住一笑,道:“不用客氣,應該的,幫你也是幫我,不然明天我們伍再少一個勞力,我豈不又要多做一份工。”

少年沒有再說什麼,重新回到草蓆上,面朝帳蓬,蜷縮睡下。

顧謹言眼睛閃了一閃。

這一夜他就沒有昨天那麼累了,畢竟有了經驗,懂得借力省力,於是趁眾人睡著,自己從行李中掏出筆墨紙硯,來到帳蓬之外,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一邊給竹籠中的書蟲喂上一小塊書頁,一邊開始靜靜地練字。

沒錯,這次出行,他特意把筆墨紙硯也帶了出來,畢竟雖然是行軍,但總有自己空閒的時間的,這次出來還不知道多久能回去,他並不想荒廢。

他卻沒有注意到,帳蓬之中,原本似已睡著的少年,目光落到帳蓬之外,那一邊磨墨,一邊書寫時,被明月投射而下的清秀影子,眼中似是露出一些奇異。

少年喃喃地道:“謝謝你。”

他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在這深冬寒夜,帳蓬中的另三人早已睡得和豬一樣香熟,沒有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