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彷彿這染滿全身的鮮血不是從他身上流出的一般。他的雙手就像被刀斧剁過一樣,有幾處的傷痕幾乎可以見骨。但他卻毫不在意,緊緊抓住辛鐵石與閻王神醫,身子騰空而起,宛如御風而行一般,在九華森林中怒奔著。

辛鐵石全身都沒有力氣,他覺得身子就是一個巨大的空洞,他的靈魂正在緩慢地往下沉著。要不是他的生命已經枯槁得毫無重量,他早就沉到了洞底,萬劫不復。

閻王神醫只在靈均抓住他之時,抱怨了一聲,此後就再不說話。良久,靈均身子突然一軟,託著他們御行的靈風倏然消歇,他們三人一齊摔在了地上。

所幸這地上鋪滿了細草,極為柔軟,而且靈均的勁力已竭,竄起並不高,所以三人摔得並不重。

辛鐵石一落地,就翻身拜倒,道:“大師兄,多謝你救我!”

靈均啪的一聲,將被他壓住的衣袂掃開,冷冷道:“我不是救你,我是為了救師父!”他幽暗的眸子緊緊盯住辛鐵石,冷冷道:“恩師乃武林泰斗,樹大招風,多少人存心算計?你若是還有片刻感戴師父之心,就走得遠遠的,不要讓這些人抓住!”

辛鐵石苦笑,慢慢道:“要是大師兄一掌將我擊斃,豈不是一了百了,再也不怕了?”

靈均冷冷道:“你以為我不敢?”他倏然舉起了手掌!

斑斑血跡滴在辛鐵石的發上。

辛鐵石心下苦澀,閉目不躲。

靈均嘴角微微牽動,現出一個破碎的弧度,長髮也隨著他身軀的抖動在浮沉。

他突然一掌擊下,怒道:“快滾!”

這一掌將辛鐵石打了個跟頭,等他爬起來時,卻已沒有了靈均的身影了。

月色才上東天,清幽的光芒在地上散開,將所有的物體都拉出一個長長的影子。辛鐵石枯坐在地上,只覺自己的罪孽就像這影子一樣,被拉得無限長,怎麼躲都躲不過。

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馬突然成了自己的師孃,然後自己又突然成了殺死師孃的兇手,在眾目睽睽之下連刺自己最敬愛的師父兩劍,而且想要將聚集九華山莊的豪傑們全都毒死,最後還將師孃的屍體偷走。

這難道不算十惡不赦麼?與此比較起來,結交魔教的匪類,反而不算什麼了。

揹負著這麼多的罪,他又能走到哪裡去?

辛鐵石長長嘆了口氣,他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若說是有人陷害,此人又為什麼要陷害他?他了不起只是個武功不高不低的劍手,惟一的長處怕只是好結交朋友,陷害他又有什麼好處呢?若說無人陷害,這一切又是怎麼發生的呢?

難道殺死師孃、投毒山莊這一系列惡事,全都是他的傑作,只不過他不知道而已?傳說頭遭重擊後,很多事情就不記得了,也許就是這樣遺忘了也說不定。辛鐵石倒寧願有個人確定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做的,也免得疑來疑去,在現實與輪迴中掙扎。

閻王神醫盯著辛鐵石,從某些方面來看,閻王神醫有些像靈均,總是那麼冷靜,彷彿世間萬物都不能影響他一般,總是隔著斗笠垂下的面紗,靜默地看著這世界。

現在的辛鐵石,無疑很吸引閻王神醫,因為他幾乎就是個死人。他的左邊胳膊已幾乎完全萎縮,身上到處都是極深的傷痕。混同懶龍血強運飛血劍法的後果,就是讓他身上的面板斑斑爆開,難看醜惡到了極點。深陷在自責與愧疚中的辛鐵石失去了笑容,一如燒砸了的瓷器,盡是醜惡的裂紋。

但在閻王神醫的眼中,辛鐵石卻極為耀眼。他的敝敗,他的頹然,他的傷殘,他的絕望,都深深吸引著他。

明麗的鮮花終會枯萎,鮮活的美人總得老去,鋒銳的寶劍難免斷折,悽豔的傳說必定消歇,只有盛開在破敗中的惡之華,才能夠永恆存在,於荒涼與寂寞中,綻開悲愴的靈魂。

所以,辛鐵石需要的只是改變,一點點的改變。

而這改變一定是由閻王神醫來完成的。

換而言之,他要給辛鐵石新生。

已在感恩與愧疚中筋疲力盡的辛鐵石,難道不是已厭倦了這前半段人生麼?他必將張開雙手,來迎接閻王神醫所賜予的新的人生。他一定會在**中鮮旺地孳生著的,閻王神醫很相信自己的判斷,同樣,他也相信自己那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