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澄和方孝孺默不作聲,只是低頭站在殿內。

朱允炆更加惱火,他狠狠的擲出一個茶杯,正砸在殿內的立柱上。

“古來明君,當體恤下意,體民情,知民意,任人以信為先,當不效宋高宗之舉,定不出鵬舉之冤!”朱允炆咬牙切齒的念著,語畢拍案而起,怒道:“朕是宋高宗?他葉羽是嶽鵬舉?哈哈,朕倒是真不信了!朕是皇帝,朕要殺誰還需要他們來指手畫腳?好!他們不是替葉羽說話麼?那好,朕成全他們!他們都是逆賊的同黨!朕一併殺瞭解氣!”

“皇上!”一直沉默的方孝孺終於開口,“臣請陛下息怒,聽臣一言!”

朱允炆見終於有人站出來說話,立刻道:“說!快說!”

方孝孺向朱允炆行了禮,緩緩說道:“臣以為,陛下此時應順應天下人所請,放逆犯葉羽一條生路。”

“你說什麼?”朱允炆怒道:“你要朕放了他?要朕妥協?朕可是皇帝!”

“就算陛下是皇帝,有時候也不能太隨性!”方孝孺一向耿直,他的語氣似乎比朱允炆還要不悅,“若當初陛下聽臣之言,不要對付葉駙馬,又怎會有今日的窘迫?”

朱允炆被方孝孺一說,頓時怔在了原地。

方孝孺卻繼續冷冷的說道:“陛下錯在太過心急!陛下剛剛登基,根基未穩,卻急於削藩,更清除功臣,這些動作都做的太過急躁明顯,怎能不招來天下怨懟?如今連萬民書都遞到了陛下面前,陛下還要一意孤行麼?”

“方大人此言差矣!”黃子澄也站出來說道:“既然如今已走到了這一步,又怎能回頭?就算陛下放過葉羽,又能換來什麼呢?能讓這些萬民書和奏摺都憑空消失不成?”

方孝孺瞪著黃子澄,冷冷的說:“至少不至於鬧得天下沸騰!黃大人,你難道真的要陛下徹底失去民心嗎?”

黃子澄冷哼一聲,只說:“方大人目光短淺,只要陛下削藩成功,那些百姓無論民心如何都也不足掛齒!沒了他們擁戴的所謂賢王英王,他們還能翻起多大的浪?”

方孝孺怒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黃大人既然胸有城府,又怎能不瞭解這其中的關鍵?”

“方大人!”

“夠了!”朱允炆不耐煩的打斷了還在爭論的兩個大臣,他以手支撐自己的頭,說了句:“你們都出去!朕要自己靜一靜。”

黃子澄和方孝孺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向朱允炆行禮,拂袖離去。

朱允炆現在覺得異常疲憊,他似乎自從登基以來,就沒有一刻是輕鬆的。

不,或許從他出生起,就不曾輕鬆過。

少年時被困於各種學習之中,成年後成為皇太孫便深深活在了祖父和亡父的陰影下。

他常常聽祖父對他說:“要做個像你父親一樣的賢德君主。”

朱允炆知道,在祖父心裡,始終是把自己當做了父親的替代品。若非從自己身上看到父親的影子,祖父真正屬意的繼承人應該是燕王。

好不容易熬到了登基,他又發現,自己被那些藩王、大臣、功勳貴族掣肘,沒有一時一刻是愜意輕鬆的。

朱允炆很累,真的很累。他看著殿內一地的狼藉,一種深重的疲憊感席捲而來,他知道,自己這個皇帝被大臣們脅迫了。

悲哀的精神脅迫。

“李興!傳綺箏郡主來見朕。”

一直候在殿外的李興,應了一聲便向湖心畫館而去。

江月走進乾清宮時,便看到了滿屋的狼藉,她沒有說什麼,甚至沒向朱允炆行禮,只是默默的撿起地上的請願書開始看。

朱允炆坐在書案後,靜靜看著她的動作。

等她看完,朱允炆才開口:“朕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江月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他,只是繼續沉默的翻看著地上的奏摺和請願書。

朱允炆眼中的疲憊感更重,他又問:“如果朕現在答應你留他性命,你可願兌現諾言,陪在朕身邊?”

江月終於抬起頭看他,眼中卻是一種失望至極的神情。

“皇上,你看到這些,竟然還在拿這件事跟我談條件麼?”

朱允炆被她眼中的失望刺痛,訥訥的說不出話。

良久,江月突然笑了,那似乎是嘲笑,又似乎是苦笑,只是她說:“若皇上想這樣跟我談條件,那我也可以同意!因為,這是天下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