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圓圓道:「以後這段曲子,是講賤妾的身世。」

陳圓圓唱道:「相見初經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許將戚里箜簍伎,等取將軍油壁車。家本姑蘇浣花裡,圓圓小字嬌羅綺。夢向夫差苑裡遊,宮娥擁入君王起。前身合是採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

曲調柔媚宛轉,琵琶聲緩緩盪漾,猶似微風起處,荷塘水波輕響。

陳圓圓低聲道:「這是將賤妾比作西施了,未免過譽。」

方宇搖頭道:「比得不對,比得不對!」

陳圓圓微微一怔。

方宇道:「西施哪裡及得上你?」

陳圓圓微現羞色,道:「韋大人取笑了。」

方宇道:「決不是取笑。其中大有緣故。我聽人說,西施是浙江紹興府諸暨人,相貌雖美,紹興人說話娘們兒唧唧的,哪有你蘇州人說話又嗲又糯!」

陳圓圓巧笑嫣然,道:「原來還有這個道理。想那吳王夫差也是蘇州人,怎麼會喜歡西施?」

方宇搔頭道:「那吳王夫差耳朵不大靈光,也是有的。」

陳圓圓掩口淺笑,臉現暈紅,眼波盈盈,櫻唇細顫,一時愁容盡去,滿室皆是嬌媚。

方宇只覺暖洋洋地,醉醺醺地,渾不知身在何處。

但聽得她繼續唱道:「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熏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坐客。」

唱到這裡,陳圓圓輕輕一嘆,說道:「賤妾出於風塵,原不必隱瞞……」

方宇道:「什麼叫做出於風塵?你別跟我掉文,一掉文我就不懂。」

陳圓圓道:「小女子本來是蘇州倡家的小姐……」

方宇拍膝叫道:「妙極!」

陳圓圓微有慍色,道:「那是賤妾命薄。」

方宇興高采烈,說道:「我跟你志同道合,我也是

出於風塵。」

陳圓圓睜著一雙明澈如水的鳳眼,茫然不解,心想:「他一定不懂出於風塵的意思。」

方宇道:「你出身子妓院,我也出身子妓院,不過一個是蘇州,一個是揚州。我媽媽是在揚州麗春院做小姐的。不過她相貌跟你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陳圓圓大為奇怪,柔聲問道:「這話不是說笑?」

方宇道:「那有什麼好說笑的?唉,我事情太忙,早該派人去接了我媽媽來,不能讓她做小姐了。不過我見她在麗春院嘻嘻哈哈的挺熱鬧,接到了京城,只怕反而不快活。」

陳圓圓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韋大人光明磊落,毫不諱言,正是英雄本色。」

方宇道:「我只跟你一個兒說,對別人可決計不說,否則人家指著罵我王八蛋,可吃不消。在阿珂面前,更加不能提起,她已經瞧我不起,再知道了這事,那是永遠不會睬我了。」

陳圓圓道:「韋大人放心,賤妾自不會多口,其實阿珂她……她自己的媽媽,也並不是什麼名門淑女。」

方宇道:「總之你別跟她說起。她最恨小姐,說道這種女人壞得不得了。」

陳圓圓垂下頭來,低聲道:「她……她說妓院裡的女子,是壞得……壞得不得了的?」

方宇忙道:「你別難過,她決不是說你。」

陳圓圓黯然道:「她自然不會說我。阿珂不知道我是她媽媽。」

方宇奇道:「她怎會不知道?」

陳圓圓搖搖頭,道:「她不知道。」

陳圓圓側過了頭,微微出神,過了一會,緩緩道:「崇禎的皇后姓周,也是蘇州人。崇禎天子寵愛田貴妃。

皇后跟田貴妃鬥得很厲害。皇后的父親嘉定伯將我從妓院裡買了出來,送入宮裡,盼望分田貴妃的寵……」

方宇道:「這倒是一條妙計。田貴妃可就糟糕之極了。」

陳圓圓道:「卻也沒什麼糟糕。崇禎天子憂心國事,不喜女色,我在宮裡沒耽得多久,皇上就吩咐周皇后送我出宮。」

方宇點點頭,表示理解。不過,這也開啟了陳圓圓紛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