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夕陽照耀荒野中的少女(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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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架白色的施坦威就靜靜的佇立在玻璃房的中央,像是沒有掀起蓋頭來的白紗新娘。
程曉羽的心跳也像是在湖面上氾濫的金色波光,無聲起伏。他反手將門關好,走到了白色的施坦威旁邊,上面放著巴赫的《勃蘭登堡協奏曲》,空調吹出來微風掀起了乾淨的琴譜。他將琴譜拿了起來,稍微翻了下,覺得自己對巴赫似乎沒有太多喜愛,便走到了書架那邊。
出乎意料蘇虞兮有些偏愛巴赫一般,放在前面的幾乎全是巴赫。對程曉羽來說巴赫的曲子實在過於理性和規律,他當然明白巴赫的鋼琴曲是鋼琴聖經,是每個鋼琴學習者必經路途,可他就是不那麼喜歡巴赫,於他而言,巴赫實在不夠優美。
最終程曉羽在角落裡找了本德彪西的《月光曲》,拿到鋼琴前擺好,程曉羽便挪動了一下琴凳,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腳放在了踏板附近。他深吸了口氣,右手輕輕的掃了掃黑白琴鍵,叮叮咚咚的熟悉聲響便在耳畔迴盪了起來,那些黑色的音符在五線譜中起舞,程曉羽彷彿看見了雲與風,花與葉,飛鳥與綠樹.....彷彿目睹了世間萬物的律動。
他只是看了下開頭,那些溫暖的音符便從琴鍵上跳了出來,像是源源不斷的流水。這種感覺很奇怪。很快,他又敏銳的意識到手指有些生澀,這導致了手形不準確,因此在琴鍵上跑動也不那麼流暢,其連鎖反應就是力度也不對。
大概是太久沒有練琴了,這種手緊一時半會恢復不了,令他無法自如流暢的表達出萬籟俱寂、月光如洗的音樂畫面。
但程曉羽很清楚自己的問題在那裡,在彈奏時手指需要非常貼鍵,甚至只讓琴鍵抬起一半,給人一種綿綿不絕的感覺,即使在靜謐的背景陪襯中都要點出同樣微弱纖細的旋律線條。可他有點力不從心,意識到位了,手指還不能準確的跟上。
當然他的樂感還在,甚至因為多了音樂總監的記憶,對音樂性和性格的理解提高了好幾個檔次,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練習,他對觸鍵與音色和力度細微的控制逐漸恢復,程曉羽開始試著加入自己的理解。強弱起伏以及層次感不在根據記憶中照本宣科,而是根據自己的理解,試著將情緒融入進去。
於是輕而易舉的,兩個程曉羽就在音樂上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直接產生了質變。當然他能夠發揮他樂感的技巧可能還不夠多,但在音樂理解上,他絕對已經進入了另外一個層次,脫離了模仿者的低維度。
程曉羽感覺到了自己的強悍,那就是明確無誤的知道自己哪裡彈得不夠好,需要改進的方面在哪裡。這就相當於不花重金,就能請到一個名師,簡直相當於開掛。
一旦開始,程曉羽就完全停不下來,就像找到了一款好玩的遊戲,隨著狀態逐漸恢復,發熱,他不斷的挑戰更高的難度,來獲得成就感。從肖邦的《革命練習曲》到李斯特的《夜之和諧》,他不停的測試自己手指的極限在哪裡。
全神貫注的程曉羽完全沒有注意時間的流逝,他已經完全沉浸在一個屬於他自己的世界。直到磕磕絆絆的彈完《夜之和諧》,這首曲目並不是李斯特超技練習曲裡難度最高的,卻是最耗體力的曲子,滿頭大汗的程曉羽有種融會貫通的空靈感,像是兩個自己透過某一個點達成了統一,這種暢快的喜悅,感覺就像是在某個音樂比賽上獲得了第一名。
程曉羽完全沒有注意到此時早已經日暮已盡,太陽已經沉沒於天際的屋頂,這剩下淺淡的徇爛晚霞還溫熱著大地的邊緣。
他的手指忘我的在琴鍵上震顫,將夜晚最美的時刻用音符勾勒出來。他還不知道已經有人進入了琴房,站在了他的背後,面無表情的注視著他彈奏《天空之城》。
完全沉浸在自己音樂世界的程曉羽一無所覺,他閉著眼睛,身體和手都在跟著悠揚的琴聲律動。明亮又輕柔的聲音從鋼琴中迸發出來,升上了天空,花園裡的樹,不遠處的屋頂都只剩下黑色的剪影,月亮已至,太陽未走,這一切都因為鋼琴聲愈發的寧靜。
終於隨著一長串下行的和絃,曲子轉調並迎來最後的高潮,以極強的力度鋪天蓋地地砸出密密麻麻的和絃,如天際流雲如蔚藍晴空的優美的旋律,與天空中的銀河一同閃耀了起來,像是孤獨的駕駛者,正乘著風向著宇宙深處墜落......
程曉羽放下了手,鬆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還沒有來得及回味,耳邊就突兀的響起了冷淡的詢問:“這曲子叫什麼?”
程曉羽嚇了一跳,感覺到周圍已經暗了下去,他恍然驚覺,立馬站了起來,帶起沙發凳跳了一下,和木地板摩擦發出了“譁、譁”的聲響。
他回頭的時候,夕陽已經掉入了玻璃飄窗的範圍,橘黃色的光焰點燃了大半個琴房,晃的程曉羽有點目眩神迷。他在燃燒的火焰中看見了蘇虞兮修長的影子,又看見白色的蕾絲窗紗輕輕的蕩了起來,彷彿有微風穿過琴房,吹起了她藏青色的長髮。
他想起來“這曲子叫什麼”,是她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天空之城,一首關於夢想與毀滅的曲子。”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於是緩緩流動的晚霞停歇了。
在冰冷的落日餘燼中他看見了一雙動人心魄的眼睛。
他莫名的想起了一句話——今天的風兒好喧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