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真仙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把個腦門都磕青了,腫起來好大一塊,“皇爺聖明天縱,皇爺聖明天縱……奴婢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萬不敢矇騙皇爺。”

嘉靖坐在上面,嘴角撇了撇,心說你們這些人有沒有矇騙朕,朕心裡面難道沒有數?

正在這時候,外面一個穿蟒袍的大太監進來,“陛下,該修煉了。”這是潛邸舊人張佐,和黃錦一樣,都掛御馬太監的名號,兩個人輪流伺候天子修仙的。

“先不忙。”

張佐頓時詫異,咱們這位皇爺,可是從來沒有一天荒廢過修仙大業,今兒這是怎麼了?

上面嘉靖拽了幾把鬍鬚,隨後就吩咐黃錦,“去把陸炳叫進宮來。”

他又繼續吩咐張佐,“讓徐階幫朕寫一道青詞,叫咱們的徐侍郎用心寫。”

等兩個大太監去了,他看著下面跪著的祝真仙,伸手喚過呂芳,“呂芳,你是朕跟前最親信的,你來說說,這,是真是假……”

大太監呂芳是個聰明人,傻子也坐不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寶座,心知肚明,這是天子患得患失起來了,畢竟,神仙的事情,大家都只是聽過,誰也沒真見過。

他心裡面其實也是一陣膩歪,蓋因為,祝真仙是黃錦的乾兒子而不是他的乾兒子,就算是真的,這,跟他呂芳有一個永樂通寶的關係麼?

心裡面不爽,但是嘴上肯定不能說,反倒是說:“主子是真神仙,日後指定要回歸天上宮闕的,到時候奴婢們也要跟著雞犬升天的……”

他這話說的好聽,可實際上,下面祝真仙聽得明白,按在地板上的手不由自主便緩緩一縮,蜷握成拳……這屍餐素位的老王八,想阻攔咱家進步……

只不過,他和那些謊報祥瑞的不一樣,他篤定自己這個是真祥瑞,真神蹟,畢竟,是自己親眼所見,不是什麼道聽途說來的。

只要康飛哥哥到時候,展現一下他說的那個圓光術,哼!本道爺從小縱覽道藏,從未見過如此真神仙……皇爺見了也得跪……

半個時辰後,錦衣衛指揮使陸炳急匆匆進了宮,後面黃錦一連串快步跟著,他這個御馬太監畢竟不能跟陸炳這種真武人相比,來回騎馬,又是一路跑,滿頭大汗。

陸炳進了大殿就往地上一跪,“陛下……”

高高的殿宇把上首嘉靖的身子籠在陰影中,嘉靖嗯了一聲,對旁邊呂芳就道:“你來跟咱們的指揮使大人說說。”

陸炳心裡面咯噔一下,自家這位奶哥哥的脾性,他是最清楚不過了……上面呂芳走下來,低頭把話簡單說了。

錦衣衛指揮使大人心裡面那叫一個冤屈,這種道聽途說,誰敢當真?但是,他作為天家鷹犬……天家鷹犬,乾的不就是打聽這些道聽途說的事情麼!真要證據確鑿,那還要他們遍佈天下的錦衣衛幹什麼?直接下旨拿人就是了。

他當下一苦臉,“陛下,這風聞奏事的說道,那些御史給事中們能說,俺們錦衣衛,那是要講證據的……”

後世一說什麼東廠什麼錦衣衛,那都是威風八面,要聖旨,來人啊給他寫一張……其實人家真沒這麼奢遮,或者說,也奢遮,但是,需要文官打掩護的,就好比後世抓人要簽發逮捕令,東廠錦衣衛拿人也是要駕貼的,六科給事中不簽發駕貼也只能乾瞪眼,但是我們知道,腐敗麼,要是東廠錦衣衛腐敗的話,那麼文官只有更腐敗,都是沆瀣一氣,一丘之貉,只是文人用筆桿子把自己洗得好好似很清白,東廠錦衣衛就慘了,沒有輿論權在手,只能背黑鍋。

“那朕問你。”嘉靖把身子從陽光下的陰影中探出來,“到底有沒有?”

“這……”陸炳語塞。

嘉靖這個奶兄弟,忠心是真忠心,嘉靖十八年行宮起火,他冒死撞開門戶衝進大殿中把嘉靖從火場中背出來……但是,忠心並不代表他沒有小心思,他家世襲的錦衣衛籍,太清楚錦衣衛指揮使多沒好下場,故此小心翼翼,不肯得罪人。

這養來看家的狗不叫,合格不合格,就可想而知了。

嘉靖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了,當下火起,哼聲就道:“是,你陸大都督和那些外臣一樣,忠心朝事,都怕有阿諛小人諂媚天子,以神仙事得以倖進……”

他這話一說,陸炳頓時扛不住,他是有小心思不假,可也太清楚自己能有今天,那是因為,他是皇帝的奶兄弟,要不然,錦衣衛籍多了去了,憑什麼他來做這個錦衣衛指揮使?

把一顆腦袋在地板上磕得咚咚響,陸炳一連聲就道:“陛下,臣只是按照慣例去查了查,下面奏上來說他遇仙,有說幾百人目睹的,有說幾千目睹的,有說上萬人目睹的,但這些,臣都沒有看見,那裡就敢貿貿然奏上來,再則說,當地督撫也都沒有奏祥瑞,臣格外不好提……”

要不怎麼說文人不是東西呢!那些倖進小人,其實都是文官舉薦上來的,那些痛恨唾罵的,唾罵的哪裡是什麼倖進小人?他們只是唾罵,臥槽泥馬,怎麼不給我一個機會做倖進小人……最典型的例子莫過入閣,九卿庭推的閣老才合乎道理,天子點名的閣老屬於倖進,可哪一個被天子點名的閣老會推辭不就?還不是喜滋滋拎著包就去大內上班去了……如此而已。

就如同最近皇帝跟前新得寵的道士藍道行,以【扶箕】出名,大約等於後世女中學生們玩筆仙,藍道行這個人是禮部侍郎徐階舉薦的,你徐階心學江右學派弟子,怎麼盡幹這種事兒?這事兒嚴閣老都沒幹過啊!

陸炳咚咚磕頭,表示,世子哥哥,二狗子我,冤屈吶!

看著跪在下面的陸炳,嘉靖真叫一個,怒其不爭,但是,他也明白,他說話有時候甚至沒身邊的呂芳黃錦說話管用,因為他是天子,聖天子垂拱而治,這天子兩個字,就像是一把枷鎖,枷住他動彈不得,那些御史言官,一個個恨不得天下都知道自己是國之諍臣,罵起天子那叫一個得勁兒……反倒是呂芳黃錦,那些人罵他們既得不到什麼好處,也害怕兩個大太監陰私手段,指不定就把兩腳分一個外八字,讓庭杖的小太監【打,著實打】那可是真會打死人的。

嘉靖有時候就感覺自己一輩子像是溺在水中,伸手投足使不上勁來,他也想暢快一把,可是,要麼就是行宮大火,要麼就是宮女作亂,連線死裡逃生,他是到嘉靖二十一年之後才算徹底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堂哥朱厚照會在三十一歲的時候溺水,隨後讓自己襲了大位。

自打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之後,嘉靖便住進北苑,看誰都像是要拿一根白綾要把自己絞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