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老大這時候千恩萬謝,“要不是兩位老爺,俺就要被剁了喂江豬了,兩位老爺真是文曲星下凡,連那些兇悍的倭寇,都仰慕老爺們的才華,不敢侵犯……”

船老大絮絮叨叨,四爺說心裡面不慌其實是假的,看見這煙水潤澤的六朝古都,頓時又活了過來,這時候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兩個老衙兵就一陣痛罵,兩個老衙兵自覺理虧,低著頭縮著腦袋不敢吱聲。

一陣雞飛狗跳後,兩個老衙兵一個挑著擔子,一個打著燈籠,一前一後,四爺和歸震川腳踏在青石板上,才覺得真正安全。

“賢弟。”歸震川看著四爺說話,“如今到了南京,你有什麼打算……不瞞你說,為兄我囊中羞澀,怕是要先回蘇州老家……”

“老哥哥這話怎麼說的。”四爺一把拽住歸震川,“你們一見如故,又同歷生死,不是親生兄弟,勝似親生兄弟,我的豈不就是老哥哥你的?”

四爺到底是老在小秦淮玩表子的,三句話,未免就歪到正題上去了,“我意在秦淮河邊租賃兩間河房,小弟我也好日夜在老哥哥跟前請教。”

歸震川是個老道學,未免一正色,就與四爺說道:“賢弟啊!既是要向學,怎可在這秦淮河畔?”

“哎!老哥哥此言差矣,夫子曰,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樂之,可見即便是向學,也講究心中愉悅,方可長久,頭懸梁錐刺股,吾,不取也。”

四爺一頓話把老先生說得苦笑連連,“依你依你……不曾想賢弟這縱橫之術如此厲害。”

如此,四爺就叫一個老衙兵,在當地牙行找了個牙子,在這秦淮河畔租賃了兩間河房,付了牙錢,直接把包裹搬著就住了進去。

讀了幾天書,老哥倆日益親近,閒暇之餘,歸震川未免和四爺吐槽,說朝廷兵制腐朽,咱們在江對過遭逢倭寇,按理城內備倭衙門應有警訊,可這幾日下來,哪裡有一丁點備倭的跡象?

四爺未免就說,“老哥哥你不知道,我在揚州和鹽商張石洲相與,他家小舅子王學甫(注:後來的宣大總督王崇古,萬曆年間內閣閣老張四維的舅舅)如今就是備倭衙門的兵備副使,這備倭衙門麼,一言難盡……”

如今朝廷的兵制是個甚麼境況,明眼人都知道,的的確確是一言難盡。

兩人在河房一陣嘆息,卻都沒有想到,江對過這支倭寇,居然敢攻打南京。

事實上,倭寇打到安德門的時候,南京兵部尚書張半洲,魏國公以及守備太監,俱都懵了。

這便是個視角盲區,對於倭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大佬們其實還是有清醒認識的,也都沒怎麼當一回事,即便之前南京兵部主事唐荊川匆忙救援揚州,隨後又去浙江湖州,說是備倭,可最後還不是委了一個江淮巡撫,鎮壓流民去了。

所以別看大明什麼天子守國門不和親不割地的,終究還是統治階級的尿性,第一件也是最緊要的一件事,乃是維持自己的腐朽統治。

倭寇云云,大家心知肚明,就算最後倭寇搶點東西去,也並不妨礙老爺們升官發財,可流民就可怕了,萬一來個甚麼【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那豈不是要砸大家的飯碗?

故此,倭寇打到南京城下,誰都沒有料到,城內倒也果決,在幾個衛所挑出平日稱之為【驍勇】者,湊了兩千人出城決戰,卻不曾想,這兩千驍勇,和倭寇甫一照面,頓時被沖垮,當即殺死了數百人,連總兵都身死當場,剩下千把人嚎啕逃竄,倭寇卻也不追,只是把割下來的幾個當官的首級用長槍高高挑起,在城下炫耀一番,這才緩緩退卻。

這一仗打的,人人心寒,己方兩千,對面才幾十人,結果兩千人當即崩潰,死了七八百,連總兵官都被梟首示眾了,而對面倭寇一個都沒死……

剩下的衛所兵死活不肯出戰,老爺你要派我出城,那就是要我去死……眼看就有譁變的危險。

兵書尚書張半洲到底是老督師,第一件事,便是率先把十三座城門緊閉,讓兵丁死守城門,並且要求百姓自備糧草器械,登城守衛。

關閉城門這個可以理解,但是,要求百姓自備糧草器械登城守衛,這個……未免就叫人詬病了。

幾天下來,輿情洶湧,關鍵是,城外倭寇天天到城門下一陣炫耀,居然還張起黃羅傘蓋,儼然是戲文裡面天兵天將的做派。

四爺這個中年憤青,歸震川這個老年憤青,這兩位未免就受不了。如他們這般的讀書人,城內起碼還有上千,要知道,今年是鄉試年,數千人爭那舉人的名額,家中但凡有點閒錢的,大多都是早早在南京城內租賃房子,苦讀倒也未必,主要是,秦淮河邊表子多,不就是要掙這些人的銀子麼!

這些人甭管有沒有當官,但是,心態首先已經把自己當做個老爺了,既如此,這倭寇打到城外,豈不是丟了我等的臉面。

大家湊在一起,自然是要罵當道諸公。

這個說:賊才七十二人,殺我南京兵士八九百,賊不損一人而去,堂上諸老只敢嚴守城門,寧不大為朝廷之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