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盔甲整齊坐在馬上,看著身旁這支行軍的佛郎機人傭兵,很是滿意。

他這個人別看是武將,但文學造詣很高,很多當時的文人後來給過他相當高的評價。當然,基本集中在【文字老辣】上,依著明代文人一貫暗搓搓的心態,你不通經義,那就是個文盲……說不好到底是讚揚還是文人圈子心知肚明的暗貶。

這支佛郎機人,嚴格來說是葡萄牙人傭兵,為首的首領是個資深的劍客,為葡萄牙國王打了十幾年仗,還倒欠一屁股的債務,最後聽從朋友勸說,趕緊去東方賺錢啊!那兒滿地黃金,彎腰就能減……

抱著東方夢一路坐船到了濠鏡澳,可這時候葡萄牙人被大明打得放棄野心甘心做大明順臣了,當然,逃稅漏稅不算,大明那些忠臣、明臣,在家鄉欺男霸女不也是常態,梁次攄敢滅人滿門二百多口,不就仗著自己老子是閣老……與之相比,耍滑頭逃稅漏稅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看著騎在馬上的貴人老爺招呼自己,葡萄牙傭兵首領托馬斯·奧德萊蒂趕緊低下頭,甭管什麼時候,給貴人老爺低頭都不算丟臉,掙錢嘛,不寒磣。

俞大猷這個泉州人和他這個講廣東話的老外一路勾連,說到底,俞大猷有名將之資,【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嘛!換個大白話就是大家在一個鍋裡面攪馬勺……迅速拉近關係。

和托馬斯聊著,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看前面那位小戴千戶坐在馬上,無精打采的樣子,想了想,和托馬斯還打了個招呼,托馬斯受驚若寵……

他跟隨過尼德蘭總督亞歷山大閣下打過仗,那位老爺是個名將,當時衝他點了個頭,讓手底下人賞了他五個銀比索,當然最後他到手只有兩個,可見雁過拔毛也不是隻有大明人才會的。

如今這位備倭指揮使,按照托馬斯在廣東待差不多十年的歷史經驗,這個職位,相當之高了,好像只比他們濠鏡澳的平託老爺賄賂的那位海道大使只低那麼一點。

這種貴人,居然跟自己聊了這麼許久,要離開還專門給他知會一聲,這……真是一位脫離了低階趣味的高尚老爺啊!

他仰慕地看著這位高貴的俞老爺拔馬潑喇喇跑往前面,和最最高貴那位年輕的老爺說起話來。

康飛正鬱悶,結果俞大猷快馬到了他身邊,一帶馬韁,就坐在馬上搖晃著說道:“看千戶大人一臉不樂,難道是嫌銀子沒拿得全麼?”

濠鏡澳也不是開銀礦的,那些夷人一有銀子都想方設法換成貨物或者金子,康飛逼著那個所謂總督平託,讓他按照大明的金銀比例給金子,結果人家也認……換一個角度想,他們也是按照這個比例換來的,並不算虧本。

即便如此,平託也央求著,說實在湊不足,請爵爺們寬恕寬恕,俺們葡萄牙人都是老實做買賣的,絕不賴賬,只把期限寬恕些,要不,兩年如何……

康飛當然不樂意,可向鼎以及卞狴犴如今正經那是兩廣總督吳桂芳的麾下,向鼎是文官,雖然是軍事文官,可也是文官,這個賬是會算的。

當時他就拉著康飛低聲說,欠著也好,不然,陡然間一筆偌大銀子,大家都要來打秋風了。

康飛自然知道大明朝這個【打秋風】的陋習,他們江都知縣可是在歷史上留下名聲的,有個舉人送了一把詩扇,想登門打個秋風,弄百把銀子花花,結果知縣老爺不勝其煩,拒不見面。

後來這位舉人老爺餓著肚子乘船進京,中了,便專門寫了一首詩諷刺……直接名留青史了。

由此可見大明文官實在混賬得緊,吃公家的喝公家的還要拿公家的。

聽大哥這麼一說,康飛雖然嘀咕,你怎麼就知道人家不是因為怕咱們滅了他而故意哭窮,但是,道理倒是對的。

那行,欠一點罷,欠十萬,分兩年慢慢給。

吳桂芳是老辣的文官,心裡面早早有一筆賬的,故此向鼎直接豪爽就答應,咱們兩家一人一半。

康飛未免拿話刺他,大哥,你這真是,端人飯碗給人說話,在吳老大人麾下很是得力啊!

向鼎未免就說他,三弟,不可怪話連篇。

俞大猷誤會康飛是因為這個,因此心情不高,康飛當然不樂意了,心說我是那麼低階趣味的人麼?

當下他就明說了,我就是奔著去殺人的,結果這些葡萄牙人乖得很,噗通一聲就跪下喊爸爸……但凡他們肯掙扎一下,我也好有藉口。

俞大猷聽他說話,頓時就樂了,“千戶大人這個【肯掙扎一下】用詞尤秒,不過,我聽那個托馬斯什麼奧斯……”

康飛聽俞大猷說了兩句,當即就大笑了起來,甚至連剛才那點不愉快都給發散掉了。

“哎呦我去,俞大哥,他那個名字啊,我給你正經翻譯一下,他那個名字啊,托馬斯就是【大雙子、小雙子】的意思,按照我們揚州人的說法,就叫做【漕河邊上的大雙子】或者【漕河邊上的小雙子】,當然,正經一點,就是李大雙李小雙……”

俞大猷聽了,未免伸手把頭盔摘了下來,順便回頭看了一眼托馬斯,想了想,伸手把他叫來,托馬斯左右看看,手下那些都說,老大,你還看甚麼,那位閣下只跟你聊過……便推著他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