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太監介面就說:“可不是麼,當初從宮裡面出來,我還想著萬一,都說廣東富庶,我也不指望多富,可到了這兒,不瞞哥哥,我差一點投海自盡……”

許是想到了自己吃苦,祝真仙忍不住還滴了兩滴眼淚,隨即從懷裡面掏出個帕子擦了擦,“叫哥哥笑話了。”

康飛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我懂。”心裡面就想,我真懂,五百年後魔都跟十八線縣城差距有多大,那麼,大明富庶的揚蘇杭和普通府縣的差距就有多大,大概,還要更大一些。

重新把紙展開仔細看了一遍,康飛眼簾一垂,看著坐在地上的汪大使就說道:“這麼說來,你這每年例入大約五千多兩?除此便沒了?”

汪青峰連忙點頭,支撐著爬起來,“實在不敢欺瞞大人,真就五千多兩……”

乓地一聲,康飛把下人剛搬好的案几又給拍翻了,汪大使一屁股又跌坐在了地上。

“我是說你顢頇呢?還是說你蠢?”康飛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汪青峰,“你說說你,好歹也是千軍萬馬衝殺出來的讀書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人家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你一年才貪汙五千兩銀子?你好意思麼?”

汪青峰被康飛這一頓罵,羞愧萬分,“下官的海道衙門是個清廉的衙門,沒甚麼油水……”

看地上汪青峰這嘴臉,康飛那個氣,辣塊媽媽,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問題?我說的是那個意思麼?

恨恨抬手,看看翻在地上的案几,他終究把手給放了下來。

“就這一點銀子,我倒是想放過你,可是,市舶太監也不樂意啊!”康飛慢悠悠說著,就衝祝真仙使了一個眼色。

祝真仙楞了一下,隨即介面,“這點銀子,即便我找我乾爹……”

康飛趕緊敲邊鼓,“司禮監秉筆兼提督東廠太監黃錦。”

其實,祝太監的跟腳,廣東官場大抵是知道了,要不然,他也沒那麼超脫。

祝真仙滿臉為難,“即便找我乾爹,這點銀子,我怎麼好意思開這個口……”

汪青峰哭喪個臉,“大人容稟,下官,下官也是想漲一漲稅例的,只是,市舶司這邊要給天子收龍涎香,全靠那些佛郎機人……”

他這麼一說,康飛懂了,這,這是繞了一圈,又繞回來了。

汪海道有點嫌棄佛郎機人上供的少了,但是,他又是第一個經辦佛郎機人的官員,濠鏡澳就是在他手上經辦的,作為老爺,他恥與談錢,更何況是跟佛郎機人談錢。

市舶司這邊,因為司禮監曾經給南洋諸番懸下繳賞,每斤龍涎香價一千二百兩,但,當年市舶司只收了十一兩龍涎香,而司禮監要的是一百斤。

再則說,海道收的錢,跟市舶司那真是沒半個永樂通寶的關係,所以,市舶司根本不聞不問。

於是汪大使就攛掇香山縣下面的鄉長,想讓香山知縣去做這個惡人,問佛郎機人收稅,到時候,他再以中介身份摻和進去,各打五十大板,銀錢落袋又有了面子。

不得不說,汪大使其實還是很狡猾的,算是個合格的官僚,只是他沒想到,香山知縣跑去廣州府哭訴,結果招來了一頭猛虎。

聽汪青峰說完,康飛未免摩挲著下巴,自言自語道:“香山知縣說佛郎機人睡表子不給錢,一直鬧到廣州府衙,廣州知府拜託我,結果到了香山縣,原來是海道大使要漲佛郎機人的循例,不好意思開口,讓下面人攛掇香山知縣,香山知縣說佛郎機人睡表子不給錢……”

說道這兒,他抬頭看看汪青峰,“我說的沒錯吧!”

汪海道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是是是,都是下官一時糊塗……”

“放屁。”康飛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滿臉正色,大聲就道:“這是糊塗麼?這是大智若愚……”

說罷,康飛彎腰,笑眯眯伸手扶起被他騰一下站起來嚇得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汪海道:“汪海道,我幫你去問佛郎機人要銀子,你看如何……”

汪青峰訥訥不能言。

康飛看看汪青峰滿身衣裳被汗打溼的樣子,未免一笑,“祝賢弟,讓人攙扶咱們的汪海道下去沐浴更衣,不然豈不是失了朝廷命官的體面。”說這話的時候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還一腳把人家連案几一起踹翻的事兒,體面早就被他一腳踹沒了。

幾個下人把幾乎癱軟的汪青峰攙扶下去以後,康飛這才眉飛色舞,伸手拽住祝真仙,“賢弟,咱們一起搞事……不是,咱們一起辦一樁大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