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敲打了一番呂芳,呂公公表面上誠惶誠恐,其實內心一點也不擔憂,他是潛邸老人,打小服侍嘉靖,除非,有不忍言之事,不然,屁股下面的掌印太監位置牢牢的。

“這老貨。”嘉靖其實也心知肚明,看呂芳這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未免也笑了,“好了,知道你體貼朕,不要做這副嘴臉。”

呂芳也露出一笑,“奴婢也是擔心主子,這兩年不安分的事情太多,主子連白頭髮都添了兩根,奴婢看著也著急,能看見主子一笑,奴婢這心裡頭……回頭去睡覺了,都踏實。”

老太監一番絮絮叨叨,嘉靖聽了心裡面其實很熨帖的,歷古以來,這皇帝和身邊的太監那種畸形的主僕關係,是最叫人作摸不定的。

趁著吃了丹藥,精神頭正好,嘉靖又處理了幾件政務,他的奶兄弟陸炳就在旁邊伺候著。

翻到四夷館的奏章,嘉靖看了,未免又皺眉頭。

這是四夷館上書說關於扶桑貢使的事情,嘉靖很是頭疼。

扶桑貢使周良和尚去年就來過了,嘉靖專門批示,以後只許十年來一次,大船隻許三艘,人數只許三百……說白了,就是叫扶桑人別老來打秋風。

扶桑和大明,那是有通貢關係在的,雖然,不像大明頭號小弟朝鮮那樣,連立世子都要給朝廷上個表,但是,那些幕府將軍來通貢,也都要上表自稱【臣扶桑國王猿某某】的,人家來拜大哥,大哥總要給好處的。

這個道理麼,連蔣先生都知道要給手下浩南哥一個銅鑼灣扛把子,嘉靖怎麼會不懂。

但是,他是真窮,沒辦法,花費太大了,比如說,手下頭號小弟朝鮮,每年來朝拜,一年三節,要來三次,上一次的使臣還沒回去,往往下一個使臣已經出發了。

這些使臣還不自覺,帶些【方物】也就是當地土特產,來了就要這個要那個的,你還不能不給,這是頭號小弟,親王銜,連史書都承認【事大明甚勤】,小弟跑動這麼勤快,你總要給人家一口肉吃。

關鍵朝鮮還當二道販子,把扶桑的破扇子爛打刀也往大明拖,真真是,錙銖必較。

這樣的小弟,嘉靖覺得,一個就夠了,再來一個,豈不是要了親命?朕哪裡有銀子賜下去?

當然,扶桑來朝貢,絕不是為了要銀子,扶桑自己就生活在一座巨大的金銀伴生礦上面,根本不缺銀子,關鍵是,大明的絲綢,瓷器,茶葉,白糖……

當然,扶桑買這些東西,也是真金白銀掏錢買的,不是白要,但是,但是,但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這些好處,嘉靖落不著。

扶桑來朝貢,一路上吃喝拉撒,都要朝廷負責,而且還免稅,什麼?你說要收錢?朝廷體面何在?

喊著朝廷體面的傢伙們私底下跟扶桑人做買賣做得不亦樂乎,賺得盆滿缽溢,朝廷卻要虧錢。

像是嘉靖這種,自己的宮殿都沒銀子修,他怎麼可能樂意扶桑人來?

嘉靖把臉拉下來,看了一眼呂芳,就問他,“去年那周良和尚是什麼時候離京的?”

呂芳掐著手指算了一下,“奴婢記得,好像就是秋天沒多久……”

嘉靖嘆了一口氣,“朕這個位置,做的真是沒滋沒味的……”誰不想做闊佬?蠻夷們來了,管吃管喝還發兩個妹子,那多有面子?

可是,這得有一個前提,要有鈔能力。

嘉靖沒有鈔能力,只能哀嘆。

呂芳看了嘉靖一眼,低聲就說:“要不,主子,奴婢倒是還有一萬多兩體己銀子,就獻給主子……”

嘉靖未免就笑了,“朕還能要你的銀子?”那潛臺詞就是,那朕的臉面往哪兒放?

旁邊陸炳默不作聲,看著呂芳未免內心極為佩服,呂公公真是好手段,好一個以退為進。

“陛下,其實……”陸炳想了想,就說道:“那個周良和尚,倒也是來拜訪過我,說起來,還有一樁趣聞。”

他這麼一說,嘉靖未免哦了一聲,“趣聞?那朕倒要聽聽。”

陸炳就組織了一下語言,把康飛搶船搶扶桑貴人還納人家做妾的事情說了,把個嘉靖聽得樂不可支。

之前奏摺上說康飛陣斬一千,嘉靖是不信的,當然,也談不上不信,只是,慣例如此,比如說,某總兵官奏大捷,斬首數萬,那麼嘉靖心裡面就有數了,哦,斬首數百,那是要縮水一百倍的。

這個,是潛規則,就跟文官們所謂【餉不出京,漂沒三成】一樣,屬於大家都知道並且預設的規矩。

這麼一看,好像文官的操守還更高一點,畢竟文官只是漂沒三成,武官卻誇大一百倍……

總之,嘉靖不是做皇帝的初哥,奏章上寫陣斬一千就真信,但是,一個年輕人敢於帶頭出城抗倭,勇氣可嘉,況且,能殺十個,那也很厲害了。

這時候再聽了康飛搶扶桑貴人做小老婆,自然樂不可支,覺得這孩子挺有意思的,換個後世五百年的說法,就叫做,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

故此嘉靖就笑,“這孩子很有趣,不枉朕給他一個以指揮使體統行事的銜……”

陸炳看嘉靖高興,繼續就說:“那周良和尚說,從揚州到京師,路途遙遠,一路上靡費人力物力,不如,給揚州府一個政策,叫揚州府跟他們自行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