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食寮。

天色還沒有一絲要黑的意思,一塊積雨雲飄到杭州城上房,就著夕陽,淅瀝瀝下了片刻的小雨。

官場歷來講究【官不修衙】,這卻不是因為財政壓力,財政從來沒有壓力,三年清知府都十萬雪花銀,何至於修不起,但是,為官一任,不過三年,即便連任,不過六年,再說,誰指望在任上待六年?為甚不能高升去?修衙門的銀子撈到自己口袋裡面難道不香?

不管是風水迷信還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貪汙腐敗,都萬萬沒有修衙門的道理,時間久了,自然就流下了這一句【官不修衙】

這一陣小雨,把個破敗的食寮淋得滴滴答答,有些官員就乾脆端著碗在迴廊吃了起來。

有讀者老爺或許要問,啊?還有食堂?當然有,《宛署雜記》找一找,那買雞買鴨買豬的,還要走公賬,不是食堂是什麼?薅公家的羊毛多好,難不成回去吃自己麼!

一個綠袍官兒站在迴廊拐角一邊站著吃一邊就抱怨菜不好,旁邊一個經制吏,所謂經制吏,就是在朝廷吏部有名冊的吏員,地位雖然不高,但是也有跟底層官員平對對話的權力了,這類人,運氣好的時候,也會被直接提拔成小官。

這類經制吏人數很少,全國大約也就是一萬多,算是官員的最底層,此外,還有大量的非經制吏,叫做貼寫,幫差,掛名,這三類吏員結構龐大,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在他的筆記裡面就曾經說:方今天下,冗員之厄,一縣之地,少則千餘,多則數千……

一個縣裡面就有上千人吃朝廷財政,這還是最少的……薅公家的羊毛自然很香。

那經制吏這時候就對綠袍小官說:“壯繆兄,你就吃罷……負責食寮的,是上個月二尹推薦的廚娘……”他說著,左右看看,低聲就說:“那廚娘身材如匏瓜,嘖嘖!穿一身揚州樣,明明勒得腰間肥肉都起來了,可小弟我看了都蠢蠢欲動,怕是極得二尹喜歡的……”

綠袍小官這時候就切了一聲,“二尹都要完蛋了,怕甚……”那經制吏聞言,頓時就說:“怎麼會?壯繆兄,快給小弟仔細說說。”

這衙門裡面哪裡有什麼秘密可言?那綠袍小官當下就把老爺們商議的話簡略說了一遍,最後,就幸災樂禍道:“二尹這一次,怕是不死也要貶官。”

經制吏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後,把手上的碗往回廊上一放,轉身匆匆去了,綠袍小官喊都喊不住。

沒一忽兒,經制吏怏怏不樂迴轉,“居然慢了一步。”綠袍小官好奇問他,他就說,我想去給那廚娘賣個好,順便劃幾兩銀子花花,不曾想,居然有人速度比我還快……說著,滿臉的懊惱,“壯繆兄你怎麼不早點說。”

綠袍官哈哈笑了起來,“那是運道不佳,快快吃飯。”說著,突然一皺眉,隨後呸地一口,吐了一粒沙子出來,當下大罵,“那蠢婦,居然給咱們吃這樣的米?待會兒定要再跟知府大人狠狠說說……”不遠處不少也在迴廊避雨的同僚忍不住紛紛高聲讚許。

經制吏端起飯碗來,一邊吃一邊就問,“壯繆兄,聽你說話,那揚州小戴相公就如楚霸王一般,怎麼老爺們就不湊湊銀子?何必還要繼續開會研究……”

綠袍官大約和這個經制吏是真交情,當下就對他說:“你啊!到底不是正牌子出身,不懂,歷來只有吃朝廷喝朝廷的道理,哪裡有把自己的銀子掏出來補貼朝廷的道理?就如那六部裡面的禮部,管著教坊司,不花銀子就去嫖表子,可以叫做公器私用,可是,你何曾看見哪個把自己的女人拿出來給旁人嫖的?”

這話,真真是一個話糙理不糙了,大約是真朋友才這麼說,經制吏先是一愣,隨後,忍不住就呼哧呼哧地笑了起來,“壯繆兄真是妙人……也是,咱們府尊,一年怕不得……”

話音還沒落地,綠袍官頓時雙眉一挑,大聲就哼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那經制吏大約也知道自己話多了,尷尬笑了一聲,低頭就去吃飯。

這時候,羅文龍和兵備副使劉帶川就從食寮裡面走出來,經過那綠袍官和經制吏身邊的時候,羅文龍若有深意,就看了二人一眼。

走了十數步,羅文龍就對劉帶川說道:“東翁,我若給衙門捐兩萬兩銀子……”劉帶川聞言頓時一驚,左右看看,皺眉低聲就說:“文龍,此無先例,不可莽撞……”

他說著,摸了摸鬍鬚,就道:“也不能說沒有先例,正德年間,武宗行事荒誕,導致寧王造反,那時候,有個揚州鹽商,給朝廷捐了五十萬白銀,可算是毀家紆難了,可後來,被當時的揚州知府上摺子說他勾結寧王,滿門抄斬……”

劉帶川說道這兒,看著羅文龍就道:“文龍,我知道你和小閣老乃是密友,可你得知道,小閣老也不是事事都說了算的。”說罷,負手就往前走去。

羅文龍倒不是真要毀家紆難,可是,這人實在是個聰明人,他總覺得,這次事情若辦得不好,怕是不大妙,說不好,整個杭州官場就要洗一遍了。

他想了想,就一跺腳,嗨!我操那心做甚麼,即便城門失火,就憑我跟東樓的交情,怕得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