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有個拄著柺棍的老頭,穿著萬字福衣,頭上戴著浩然巾,一看就是體面人,這時候就勸他,“秀才聽我一句勸,何必跟戴春林家的兒子一般計較,雖然這半個月來,都說他遇仙,這遇仙麼,只能說,神仙來點化他,他本性……”說著,還搖搖頭,“到底難遏,這梗子街上,誰不曉得他是個二甩子……”

章秀才可沒有尊老愛老的習慣,你這老頭,既不是學裡面的教諭,也不是衙門裡面的老爺,怎麼敢來說我,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你這老兒好不曉事,我是府學裡面正經的生員,如今被他打了……”章秀才捂著嘴說話,說著就想上去,趁對過康飛被七八個人抱腿的抱腿抱膀子的抱膀子這個當口,好上去打幾個嘴巴子。

結果被他罵為【老兒】的老頭不樂意了,“你這秀才,怎麼好賴話都聽不出來?府學裡面正經的生員怎麼了?小老今天八十歲,朝廷也要給我這個體統,昨兒個我還跟康山街上錢舉人一起吃酒,那西商裡面張石洲,徽商裡面萬雪齋,都是跟我相與過的,就是衙門裡面,江都縣馬正堂,我也跟他說得上話……”

章秀才一聽,這個牛皮大了,你吹牛皮都不上稅麼?本不相信,但仔細看看老頭的衣裳,身上綢緞直裰萬福衫,頭上夾銀線的浩然巾,腳底一雙粉底皂靴,手上的龍頭拐,也是上好的黃花梨木,摩挲得油光水滑透著包漿……一時間,倒也不敢造次,一時間訥訥,捂著嘴巴就說,“那,那他打我……”

老頭若有深意看他一眼,“秀才,你剛才不也要辣人家媽媽麼,人家大嘴巴子扇你,是天經地義,再說了,你不也是另有目的,這就像是賭錢,既然是賭錢,自然是有輸有贏……你想遞片子讓衙門打戴春林家的大板子,馬正堂也要肯才行,你怎麼就肯定馬正堂肯給你這個面子,拿大板子打戴春林家的兒子呢?”

這句話一說,章秀才一時語塞。

夫子不是說麼,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大明朝的官老爺最重要的考功之一就是息訟,最討厭的就是打官司的刁民,因為當地官司多,當官的考察評語就會很低,如果一整年都沒有官司,那不用說,肯定是當官的【曉得教化百姓,故此民風純純】,考功上上,升官發財是肯定的。

以前康飛在梗子街上就是出名的愣種二甩子,那是真打斷過別人的腿,但是呢!庭外和解……

所以這老頭說的話,讓章秀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真正目的,那是要壞戴春林的名聲,並不代表他真有能力讓江都縣的縣令打戴春林家兒子的大板子。

臉上一時間陰晴不定,章秀才倒是有些吃不準了。

旁邊有人就說:“這是南河下黃老爹,咱們揚州府數得著的體面人,別說是張石洲,萬雪齋,就是南京城裡面的國公府,黃老爹那也是相與過的,秀才老爺你就聽黃老爹一句勸,何必呢!真鬧將起來,就不是幾個大嘴巴子的事情了。”

這張石洲、萬雪齋,都是鼎鼎有名的鹽商人家,等於後世的馬爸爸,個個都認識。

這個勸說的人實際上開口目的不純,明顯抱著煽風點火的樣子,但反而把章秀才可嚇住了,是啊!這小子眼看是個夯貨,真要打斷我的腿啊膀子啊!馬上學裡面要考試了,豈不是耽誤了我的功名?

這明朝的秀才,也不是考中了就保你一百年的,年年也需要考試,考不好,學裡面的教諭要訓斥,實在考得不成樣子,說不準,還要剝奪生員的身份。

章秀才這麼一想,頓時就打了退堂鼓,剛才他被打嘴巴子,就像是被架在房樑上,這時候黃老爹遞給他一個梯子,自然就順著梯子下臺,加上被康飛連線七八個大嘴巴子,這街面上這麼多人,臉上實在不好看,也不好意思留,當下捂著嘴巴就放了幾句狠話,“小兔崽子我定不與你干休,你給我等著……”

看著章秀才匆匆而去的背影,康飛還要衝著他背影罵,“我辣塊你媽媽,秀才你別跑……”這時候,那黃老爹又走到康飛跟前,用柺棍就給康飛孤拐上敲了一棍子,頓時把康飛敲得齜牙咧嘴,一時間抱著腳踝單腳原地跳,一邊跳一邊斜眼瞧著黃老爹,心說這老東西倚老賣老,不是老人變壞了是壞人變老了……

他肚子裡面腹誹,這時候黃老爹就漲著老臉講古了,“你們都不曉得,我昨兒個還跟康山街上錢舉人吃酒,錢舉人還講起這個,蓋因這張石洲和萬雪齋……戴春林,那是被帶累了……”

他這一番講古,旁邊康飛聽了,哦!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