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刻——米萊狄早已分不清時間——羅更忽然抓住一個機會,一滾而脫離了纏鬥,翻身而起的時候,也拾起了不知何時掉在地上的“束花”機關。

他好像也沒想到米萊狄能頑抗到這種地步,一張臉上沾著血跡與泥水,捲髮一綹綹地垂下了眼前。

“聽話與認命這兩個優點,看來你一個也沒有。”他喘息著說。

他按下機關的時候,米萊狄甚至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身——即使能爬起來,她也沒法跑得比花瓣更快。

趕在空中花瓣朝她撲下來的前一秒,米萊狄突然將自己身上的鏈條全扯了下去,緊抓著它的頸環部分,揚手向天空甩了出去,鏈條甩開了一片漫漫揚揚——隨著她抓住時機一按開關,鏈條與花瓣在即將要交錯而過的時候,光粒再次撲了出來。

被切斷、被包裹住的花瓣,果然也像被漁網網住的魚群一樣,裹卷在一起,扭攪著,轟然落了地。

這一次,輪到羅更的注意力被轉移走了。

米萊狄一息也沒有浪費,聚集起所有力氣撲了上去,一頭撞進他的腰腹間,將他撞離了地面,二人一起滾倒在了地上。

“你他媽廢話夠多的啊,”米萊狄喘息著說。她在翻滾之間,伸手抓住了羅更腦後的頭髮,拽起他的腦袋,狠狠撞向地面。

可惜,林間浸了雨水的柔軟土地,並沒有叫羅更昏過去,反而給了他一個機會,反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雨勢越來越兇了。天空已暗沉沉地陷入了暮色,鐵灰色的雨柱撞擊著大地,冷風撕卷著林木,世界在翻滾,蜷曲,掙扎和撕咬中,扭曲了形狀,模糊了顏色。

米萊狄不知道自己臉上是血,是雨還是淚,她只知道如果今天不站起來,她生而為人最重要的一部分就要被永遠撕下捲走——就像她的媽媽一樣。

水,到處都是水……連米萊狄腦海中生出的念頭,也搖晃模糊得像泡了水。

羅更比她高大,比她強壯。如果要保住自己一命,讓羅更在此失敗,她就必須要把羅更從他的勝場中拉出來,拉入對她更有利的領域中。

死死抱住了羅更,米萊狄任自己的後背上一連捱了好幾次重擊,幾乎連她的呼吸都被砸斷在身體裡了,但她依然咬著牙,在推撞掙扎之中,與他一起滾落了湖岸。

被雨打得水波顫顫的湖面,登時破出了高高的一片白浪。

二人直直地沉進了湖下,無邊無際的湖水吞沒了一切動能與速度。力氣或身高沒有了意義;米萊狄如同游魚一樣,身子輕輕巧巧地一擰,遊向了羅更下方。

在他撲騰著要重新游上水面的時候,米萊狄伸手拽住他的一隻腳,猶如復仇的海女,將他牢牢地紮在了湖面以下。

羅更到底也是海都人;他乾脆不再往上游,扭身就撲了下來。只是米萊狄比他快了一步,一蹬水就遊走了——一個在叢林會里騎馬,一個在海上出航,水性孰高孰下自然不言而喻;彷彿水的阻力並不一視同仁,米萊狄在幾息之間就游到了羅更的背後。

她在水下也有一件武器,就是她褲兜裡那一團帆布。

張開的帆布,緊緊壓住了羅更的面頰、罩住了他的頭顱,在他的腦後被米萊狄攥在手裡。

沉雨與烏雲壓住了湖面,彷彿也壓住了湖下的人,一分鐘後又過去一分鐘,卻叫他們始終浮不起來。

這一刻,觀眾們都在叫嚷、議論、擔憂;會期家的幾個人在礁岩下住了腳,麥芽抹去了臉上的雨水,茶羅斯盯著比賽影象,身體傾離了椅面;在遠方的大海里,伊丹輕輕地叫了一聲女兒的名字。

當米萊狄一半是遊、一半是被湖水推上湖灘的時候,她當然聽不見觀眾們爆發出了怎樣震耳欲聾的聲浪。

事實上,她因為渾身脫力,早就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看不清了;哪怕回過頭,那個被她罩住了頭臉、一路拖遊過了小半個湖的人,也只是一個模糊的黑影,彷彿擱淺的大魚一樣,躺在沙灘上一動不動。

如果羅更現在醒過來,米萊狄就再也沒有半分抵抗的力氣了。

她倒在羅更不遠處,被又密又沉的雨點打得喘不過氣。她半張著嘴,雨水又冷又甜。

“茶羅斯,”

米萊狄知道對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如果“遠影折射”有阿米莉亞說的一半那麼厲害,那她希望茶羅斯能看見自己的口型。“你的兒子完了。”

回應她的只有無盡雨幕,天空沉得彷彿馬上要壓上大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