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焊欄杆的同時,也操縱著擦地機及時趕來了我的身邊。等欄杆焊好之後,我先用擦地機在它前方噴灑了一大片肥皂水,隨後帶著擦地機一塊兒後退到了乾燥的甲板上,又抓起氣流滑板,往欄杆的方向扔了出去。”

有人立刻想起來了:“對,我是聽見了那塊板子落地的聲音。”

米萊狄歪過頭,笑著反問道:“當時濃霧茫茫,你怎麼就知道那是氣流滑板落地的聲音?”

“因為宋飛鴉說——”那人剛開了個頭,立即浮起了恍然之色。“這就是她幫你的忙?”

“她為了讓我能辨別出它的聲音,再及時喊出那一句話,”宋飛鴉嘆了口氣,說:“我聽了起碼十來次滑板落地。”

“快修,”路冉舟小聲咕噥道:“我一會兒就去檢查檢查氣流滑板。要是摔壞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可是她喊出那一句,又有什麼用呢?”講解員滿心疑惑地問道。

“刀明克速度又快,能覆蓋的範圍又大,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我,每一次的電擊都落空了,這不是很奇怪嗎?我不能讓他產生懷疑,想到擦地機呀。”米萊狄笑著說:“在濃霧中,他覺得我不敢升到空中去,可是就像你說的,凡事都有個萬一。當他聽見甲板上響起一聲撞擊,又聽見宋飛鴉說那是氣流滑板的聲音,他自然會形成一個猜測,認為之所以剛才沒有打到我,是因為我冒險升進半空了,才剛剛落回甲板上。”

“我其實那時也生出了同樣的猜測,”講解員不好意思似的說。

“人之常情。”米萊狄點點頭,衝他解釋道:“我判斷,當刀明克聽見那一聲滑板落地後,他就會朝我衝過來。一是因為連續使用遠距離電擊,對於雷電手套的電量消耗太大了;二是因為濃霧中遠遠辨別方向時,總不如平時那樣準;三是因為他剛才連續失手那麼多次,肯定希望能夠這一次把我穩穩地打中。

“還有第四個原因,我想是因為他意識到了,如果我剛才升入了半空的話,那麼在我剛剛掉下來的那一段時間裡,我是動不了的。因為滑板還套在我腳上呢,我不解開,就跑不了,對不對?他怎麼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眾人都聽得聚精會神,頻頻點頭。

“當他衝向我之後,因為距離與能見度影響,用不了穿鯨鏈炮,他自然就只剩下了雷電手套這一個選擇。”

此時宋飛鴉已經帶著切斷下來的欄杆,重新把它安回了原本的位置。米萊狄轉頭看了一眼那截欄杆,嘆息似的說:“在進入濃霧海域之前,刀明克已經對我釋放過一次電擊了。我當時情急之下,縮著身子躲在欄杆下的地面上,所以沒被電著,對吧?那同樣不是因為我運氣好。我早檢查過了,這些金屬欄杆可以導走電流,就和桅杆上裝的避雷針一樣。”

當刀明克衝入米萊狄事先佈置好的這一片區域中時,他是否能保住一命,就取決於他打算朝米萊狄放出多強的電擊了。欄杆引走空氣中的電流,導向地面時,令地面上的一灘肥皂水也帶了電;而刀明克的皮靴,就踩在這一灘水裡。

“等一等,”那自願講解員忽然反應過來,急忙問道:“難道你的意思是,在你佈置陷阱的時候,你是同時操作著好幾件機關的嗎?這……這對人的操控能力,要求不是很高嗎?一般人就算只操作一件,就已經無暇旁顧了。”

米萊狄點了點頭。

她在上了船以後,發現自己的經驗知識處處比不上老船員,為了能在最短時間內取得最大進度,她一個月來幾乎不眠不休,常常逼自己在同一時間操作好幾樣機關。

說來也奇怪,“一心多用”普遍是機關師的大忌;然而在她眼中,同時運算元件機關完成同一件工作,就好像將軍從多個戰略位置同時發動攻擊,各有各的作用與影響,在數路配合夾攻之下,工作耗費的時間往往能折少一半。

米萊狄似乎天生就屬於這一條路,越探索越覺自然,越鑽研越覺省力,不知不覺地,她如今已經能夠同時操控五件機關而絲毫不亂了。

“宋飛鴉給我這個手法起了一個名字,”米萊狄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叫‘百鳥晨鳴術’。”

“百鳥中肯定有一個是啄木鳥吧。”路冉舟咕噥著說,“你為了焊欄杆,切掉我一塊甲板木頭,這個賬我還得找你算呢……”

米萊狄衝他一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剛充飽的氣球,因為勝利變得輕盈鼓漲、明亮喜悅,在海都時的沉重陰雲彷彿都暫時消散了;她乾脆地說:“我來負責修好。”

“這不公平啊,”一個大概是輸了錢的船員,酸著臉說:“她早就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引得刀明克入套上鉤呢……”

那自願講解員掃了他一眼,反問道:“她不計劃好,這場決鬥就公平了?別的不說,同樣一個計劃告訴你,你敢和刀明克來一場嗎?你在快挨電擊的時候,有膽子從導電的欄杆下滾出去麼?反正我不行。刀明克衝我發射穿鯨鏈炮時,我估計就完蛋了。勇氣、眼光、智慧、決斷力,包括同時操縱數個機關的能力……沒有一個是能被計劃出來的。我這份錢輸得不冤。”

米萊狄感激地衝他一笑,看了看面前的船員們,正在想是否該提讓議路冉舟作廢這一場賭的時候,只聽後頭宋飛鴉忽然急劇地抽了一口涼氣,洩出了半聲裹在嗓子裡的驚呼。

眾人轉頭一看,發現她緊緊扶著剛修好的欄杆,一邊遠望著海面,一邊倉促低啞地叫道:“那、那邊……你們快來,那是……”

自從與她相識一月來,米萊狄還是第一次聽見她如此驚慌失措,連語句都說不完整;她心中一緊,匆匆幾步衝了過去,與路冉舟先後撲到欄杆邊上。

當她的目光落在遠方海面上的時候,米萊狄有半秒鐘的時間,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看見的究竟是什麼。

大海上永遠起伏摺疊的深藍海浪,此刻的波盪變得更劇烈了,好像母親推著搖籃的手忽然加大了力氣,將夜城堡號與遠方海面上那艘救生小艇搖得一晃一晃,讓人微微地神魂恍惚。

趁剛才眾人說話的工夫,刀明克也已從海里被救上了小艇,一行人正往夜城堡號駛來。但是隔在他們中央的海浪如同無數重巒疊嶂,那救生小艇無論怎麼爬,好像也爬不過山巒,爬不出背後霧氣中一眨不眨望著它的眼睛。

疏淡白霧形成的山巒,連綿氤氳在天空之下,將那一雙還在慢慢上升的眼睛遮得隱隱約約——離得這麼遠,又僅僅是一雙眼睛,相形之下,海船卻渺小得像一顆水珠。

米萊狄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這樣孤獨,這樣寧靜的眼睛。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