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缺失,讓商正樑頗感不安。

尤其佟正寧講述的“故事”,讓他對朝陽、青雲乃至整個世界都深感陌生,各處透著疏離。哪怕知曉師妹口中的封亦自己極為器重,可他仍有疑慮,在如今他的認知裡,封亦與陌生人無異。

“師妹,按你之前所說,封亦繼任掌教也不過數年吧?又值青雲經歷千年來劇變,他怎麼不繼續掌舵,反倒起了辭任之念?青雲門,可從來還沒有過自行辭任的掌教呢!”

佟正寧手上動作頓了一下,為封亦解釋道:“此事我知曉緣由,他之前來探望時,曾與我說過。內裡緣由頗多,不過最重要的一點出自域外葬月谷那處九幽陰冥的‘間域’!”

商正樑念道:“九幽陰冥麼?”

內心中難免喟嘆,世道變化之劇,委實讓他難以接受,如今連密卷典籍都甚少有記載的傳說也出現在世,他如何不感覺陌生?

佟正寧換了茶,重新遞給商正樑,見他滿臉凝色,便柔聲安慰:“等稍晚些,我著人將封亦喚來。說不定你親自見過之後,能多恢復些記憶呢,屆時有什麼,也可直接問他。”

“不!”孰料商正樑幾乎下意識拒絕。

佟正寧疑惑道:“怎麼,你在遲疑?”又輕笑道:“不用擔心,他可是你徒弟,你這做師父的問詢,還有什麼疑慮?”

商正樑也笑,沉吟片刻之後,道:“師妹,不急。你給我說了那麼多,讓我對他,對青雲的變化,都十分好奇。我想在見他之前,自己親眼看看青雲,看看這世界!”

——

雲州。

新近修築的“傳道大殿”堂皇富麗,殿中大廳立數十蒲團,此時滿滿當當坐著形形色色之人,皆全神貫注聆聽教誨。

上首尊位,毫無儀態地坐著個身穿道袍的醜臉漢。

此人面貌古怪,鼻孔外翻,一雙眼睛頗為凌厲,嘴唇鮮紅,舌頭時不時伸出口外一圈,倒像是長了張狗臉。他不管從外貌氣質,還是神情儀態,都與這堂皇莊嚴之地格格不入。

可偏偏此時,堂下一眾數十人,各個正襟危坐,臉上皆帶著發自內心的尊崇。

只因,此人在傳道!

傳的是世人永世神往,卻大多無緣與之交匯的修真大道!

有如此鮮明相貌者,正是從蠻荒聖殿重回雲州,而後被派遣至此的“聖源教”野狗道人。他可算不得口若懸河之輩,故坐上臺,簡明扼要完成今日傳道,隱隱間似有幾分敷衍與急切。

傳道之後,是解惑。

面對臺下眾人喋喋不休的粗陋提問,明明滿臉不耐的野狗道人,講解時出乎意料的細緻耐心。如此使得每次解惑耗費的時間,遠遠超過前面的傳道。兩個時辰後,數十人齊身恭送野狗道人離開。

野狗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只是轉身之後,狗臉上的欣然與得意、滿足遮掩不住。若他真有尾巴,此刻恐怕狗尾巴早就搖個不停。

轉到後邊,沈肆見了他這模樣好笑。

“哎,我說野狗,你之前不是堅決反對的嘛,怎麼我看你現在好像樂在其中呢?”

野狗被逮個正著,滿臉尷尬,好在他臉皮也厚,似氣惱那般“哼”了聲,罵罵咧咧地回道:“你小子懂個屁!想道爺當年在煉血堂,那可是殺人如麻,誰人見了不曾畏懼?誰想入了‘聖源教’,學那些虛偽正派做什麼好事也就罷了,如今還公開修行秘法,白白交給一群蠢材,真是豈有此理!”

沈肆聽他說了一陣渾話,全是強辯,忍不住取笑道:“唔,這樣啊,你要是不樂意,那我向堂裡稟報,讓另選高明代替你吧~”

野狗知道沈肆說笑,卻還是怕他胡來,忙打斷話題:“我說你沒事扯這個幹啥?對了,先前教中派人來,是有什麼事?”

沈肆失笑,也沒計較,道:“教中人手吃緊,如今我們這兒走上正軌,故教中發令排程人手,到別處去幫忙呢。”

野狗驚訝:“哦,那得走多少兄弟?”

沈肆道:“至少一半。”

野狗雖驚,想了想又覺得正常,只是感嘆道:“教主雄才偉略,我等遠遠不及啊。眾兄弟要走,莫如今晚咱們一塊聚聚,算是送行?”沈肆點頭,笑道:“是個好主意!”

是夜,野狗、沈肆與駐守此地的十幾人聚首,一齊暢飲。

酒酣耳熱,野狗道人滿心感慨,世道果真是變了!不止他們這些以往被當做“邪魔外道”的,已然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世間,便是凡俗界,也因為修真之士入世,而變得前所未有的太平。

唔,若沒有陰冥界那懸在半空的威脅,就更好了!

提著一罈酒,野狗離了熱鬧人群,尋個僻靜處,往房頂一躍而上。他是個粗人,並不懂得欣賞風月美景。可今日,在淡淡月光下飲酒,野狗罕見地有了些許惆悵,不知為何,他竟回想起曾經煉血堂的舊日故友。

明明相較於眼下,他並不喜歡以往肆意的殺戮為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