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洞窟的行進,沉默而又漫長。

最起初,封亦還根據行進的路程,大抵預估地面之上的位置。不過隨著時間流逝,這份耐性終是消耗殆盡。身上的傷勢以及法力的損耗,讓他逐漸陷入了困頓與疲乏。

碧瑤似乎有所覺察。

為不使她擔心,封亦強自打起了精神。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鮫女調轉了方向,開始向著上方浮起。如是上浮一陣,封亦估摸著應是往上游了數十丈距離,而後再度開始轉向。如是往復幾次,封亦正自心中疑惑,忽地感覺身上那淡淡的水壓散去,一個地底特有的冰涼潮溼空氣沁潤自肺腑。

封亦下意識地深呼了一口氣,感受到沁潤心脾的涼意,頓時頭腦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隨即他這才驀地發現,自己竟從一條地下暗河浮上了水面。頭頂發光的苔蘚映照四周,淡淡幽藍的光芒,讓他看清了周遭環境。

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地下河道。

原來已經從地下水域出來了麼?

“封亦!”

碧瑤來到他的身邊,遊了這麼久,他早已身心俱疲。本想逞強安慰,可臉上的倦意怎麼也掩飾不住,只得受她好意由她攙扶著,一齊游到了河岸邊。

鮫女織娘已經踏上了乾地,長長的魚尾以讓人驚歎的速度變化成了雙腿。此時她正背對兩人,坐在一處岩石上,隱約能看到她微微顫抖的雙肩。

封亦看得分明,也大抵猜到究竟是因為何故。

——那幾位鮫人長老,最終沒有跟上來,似乎此時已無需多言。

封亦嘆了一聲,默默地運轉了一遍“太極玄清道”,將自身狀態稍加調整。而後向著織娘走了過去。黑暗洞窟之中,唯有點點發光苔蘚的光芒。然封亦卻目光敏銳地捕捉到,鮫女面頰上,不時有一顆顆圓潤髮亮的東西滑落。

定睛細看,頓時一陣驚愕——海外有異族曰“鮫人”,人身而魚尾,水居如魚,不廢織績,泣則成珠......——他以為《九州風物》的記載之中,有頗多臆想與誇讚之處。然此時親眼見了,才發現人家完全是寫實,沒有半句虛言啊!

那鮫女面龐滑落的淚珠,居然當真如傳說記載那般,變作一顆顆滾圓的亮珠,跌在地下。如此奇景,若不是眼下氛圍不對,否則他還真的無法抑制住好奇上前詢問與檢視了。

原來,在鮫人族中,無論男女幾乎甚少會有落淚的情況。尤其是已天賦修行,具備法力的鮫女,更不能輕易落淚。因為鮫人淚腺與人類迥異,一旦淚落,便會抑制不住體內法力,法力與淚水交融,泣落成珠。

那淚珠,便是鮫女法力凝結的精粹。若時常流淚,自會大損修為。只是情到悲傷處,又何能自禁?

封亦一時也尋不到安慰之言。

尤其這些言語,如果是由他這“人類”身份者言說,更顯不妥。

久久。

封亦嘆道:“織娘,望你節哀!”

一陣難言的沉默。

忽地,封亦感覺到那種熟悉的法力籠罩在自己身上,旋即便看到織娘轉過身來,嘴唇未動,卻有聲音自他心中響起:“我會履行對你們的承諾,帶你們一道求見蜃祖。”

聽得“蜃祖”之名,原本對風月老祖愁眉不展的封亦,忽地心中一動:“織娘,我可否問一下,那位‘蜃祖’應是法力高深的某位大能吧?不知能否向他懇請援手,為鮫人一族主持公道,剷除風月老祖那個邪魔呢?”

織娘頓了片刻。

“‘蜃祖’超脫於外,從不插手吾族事宜,得蜃祖至寶護佑已是無限恩德,怎麼能夠還有其他貪求呢?”

封亦愣了一下,將她的話語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懇求,那蜃祖也不會出手相助是麼?”

織娘靜靜地看著他:“你們尋找離開蜃海秘境的出路,便在蜃祖所在的地方。對於誤入秘境的外來者,蜃祖雖不喜,卻也未必會出手懲處,再加上你們穿著的衣服,只求離開此地的話,蜃祖會准許這個請求的。”

——避重就輕?

封亦眉頭動了一下,他發現自己或許誤解了鮫人與其口中“蜃祖”的關係。然而就在此時,一直默不作聲地碧瑤忽然開口,目光直勾勾地與織娘對視,道:“織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們,沒有言說?”

織娘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穩下心神,淡淡地看她:“此事,與你們兩位沒有關係,請你們不要理會,我自會完成它。”

碧瑤輕哼一聲,並不滿意這個答案。

她往前走了兩步,秀巧的下巴微抬,道:“你便是不說,我也猜到少許!這一路之上,包括現在,你一共主動停下了三次。起初我還以為你是照顧我們的速度,可隨後覺察不對,你似是在等待什麼。”

碧瑤目光熠熠:“——我記得你說過‘蜃祖最厭有人驚擾於他’,再加上你方才的言語,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