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陣之後,她嘆了口氣,道:“可惜的是,你我馬上就要死了。”她抬起頭,看著這與她固有印象中大不一樣的正道弟子,問道:“和我這魔教之人死在一塊,你可有後悔麼?”

封亦聞言,輕笑著說道:“談不上後悔之說。大概,只是有些遺憾吧,我還有許多事情想做,卻沒法去完成了。”

“唔。”

碧瑤應了一聲,似是經過一番措辭,才又繼續道,“其實,我對你頗為好奇,封亦。在上望的時候,你應是早便認出我與幽姨的身份了吧?之前我還只是有些懷疑,可眼下,卻確乎無疑了。”

她目光炯炯,落在他的身上——

“你知道我們的身份,可為剷除上望那邪魔卻肯委身借力,與我這魔教妖女合作。此番深入萬蝠古窟剷除煉血堂,又不避艱險,嫉惡如仇,差點殞落在黑水玄蛇那孽畜口中。”

“頑固虛偽的青雲門能出你這般一個人物,也是奇景!”

“難道你就不怕與我這魔教妖女勾結不清,洩漏出去,迎來師門責罰麼?”

封亦平靜地與之對視,道:“只要未曾違揹我心中之道,便有責罰,我也願生受。”碧瑤好奇:“那你所說的‘道’,究竟為何物?”

封亦神色一肅,正色道:“我心中之道,也並非一蹴而就,乃是這些年來所見所感,所思所悟方才漸漸明晰。欲言吾道,便需先分辨世間正與邪——”碧瑤目光一動,道:“我記得,你曾與我說起過正邪之辨。”

封亦點點頭,道:“不錯。在我看來,世間之人,不因一己之私禍及無辜,可稱‘正’也;而那些因為一己之念,便肆意傷害無辜有智生靈者,可稱為‘邪’。吾之道,唯願持正卻邪,扶持正義!”

這些想法,其實最初並未如此明晰,它們大多隻是一個又一個的觸動與念頭。真正使它們融匯明晰的契機,便是滴血洞中讀到那提綱掣領般的世間奇論——《天書》之後,方才心中通透。

碧瑤目光光芒微動,輕聲道:“以你之言,豈不是出身我聖教之人,也可稱‘正’;哪怕你青雲門中,亦有邪魔?”

封亦點了點頭,果斷地道:“不錯!”

碧瑤失笑搖頭:“當真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啊,你這般心思,倒與我聖教理念頗為契合。只是想法天真幼稚了些!——試想這世間如此之大,邪惡行徑何處可得避免?你縱有千般本事,萬般神通,又如何做得到盡善盡美?別說盡善盡美了,這天底下不平之事,你便終身永不停歇,也管不了億萬之間的一二罷。”

封亦點點頭,居然贊同碧瑤所言:“不錯。——所以,我需要幫手和助力!光大朝陽峰乃至青雲門,便是我的志願。唯有志同道合者齊心戮力,為這混亂世間定下秩序,方才能避免絕大多數如上望城、草廟村的悲劇。”

“哼,”孰料碧瑤聽了,大為不滿,譏笑道,“你們正道本身便藏汙納垢,自私自利,偏偏將正義掛在嘴上,豈不虛偽至極、大言不慚?”

封亦沉默了,可他雙眼之中明亮如故。

他難道不知自己那些“妄想”,若要落實會是何等登天一般的難度嗎?

他自是知道的。

若非眼下絕境,封亦也不會將這些想法道出,他由來更喜歡一步一個腳印的向前走。方向已然定下,能否走到,封亦無法確定,可總要去做。而今之世,放眼天下,雖有無數驚才絕豔之輩,然又有幾人具備超脫自身侷限的眼界與胸懷?

“世間秩序,不破不立。”封亦嘆了一聲,“若你我有命從這裡出去,來日方長,也許便能見到我所說之事了。何況,那也只是我一人之念,能否做到,能做到何種地步,未曾踏足出去以前誰能說得準呢?”

“碧瑤——”

“哼!”

“你看眼下這個世道,當真是應有正常的麼?”封亦沒在意她的冷淡,像是說給她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修行之人高高在上,明明也是肉體凡胎,偏以天道角度視人,以萬物為芻狗。對世間柔弱生靈,肆意凌虐奪取。正魔兩道,殊死以對,仇恨有時已經超過了正義、邪惡的分別——”

碧瑤對此感受深入骨髓,聞言目光凜凜,反駁道:“世間永珍,本就是物競天擇、弱肉強食,自古以來何時不是如此?”

封亦苦笑,想起前世先輩之言,幽幽地道:“從來如此,便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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