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嚥下湯,抽了帕子擦了嘴,慢吞吞地抬頭。這是季氏和嬤嬤們訓練的結果。季氏告訴她,如果遇到讓你感到詫異的事情,最好的反應就是拖延時間,讓自己適應。

小客棧裡突然出現的陌生貴婦。穿著綢衣的侍女認得自己。衙門裡還審著案子,季英英不多心都不行。

“我是季二孃。”她露出淺淺的笑容,“姐姐有什麼事嗎?”

雪青恭順地說道:“我家太太想請小娘子移步品茶。”

季英英望了過去。

不到盞茶的工夫,靠牆鋪設的座席四周又圍起一重青色的布障。

帶來的婆子和侍婢肅手站在布障外。一位侍女拿出了一套茶具,從一隻白瓷瓶裡倒出一甌清水來,嫻靜地煎起茶來。

想不令人吃驚都難。方才堂間還有客人在高談,此時全停了下來。掌櫃手足無措地躬身立在旁邊,臉上的笑容都有點僵硬了。

“季福叔,你算著時辰去衙門迎一下哥哥,告訴他我們在這裡暫時避避風雪。”季英英吩咐完,帶著湘兒走了過去。

她看了眼外面站著的侍婢,吩咐湘兒留在外面,獨自走進了布障。

地上已經重新鋪了塊紅色織花的波斯地毯。那張用鹼水刷得發白的樺木案几上罩上了一方藍底織菱形紋錦,四角墜著長長的纓絡。上面擺著只拳頭大小的銅香爐,一縷香的青煙嫋嫋升騰而起。一經佈置,這裡和外面簡陋的大堂儼然是兩個世界。

今天的雪不算太大,地上尚未鋪滿。一路行來,季英英的鹿皮靴沾滿了泥水。她實在不忍心在那方昂貴的地毯上踩出腳印,站在地毯外欠身行了禮:“多謝太太的款待。踩髒了這麼美的地毯,恐會影響太太吃茶的心情。”

楊石氏是刻意如此鋪陳,見季英英嘴裡說著惶恐,臉色依然平靜,暗讚了聲季氏教的不輸大家閨秀,心裡多了兩分歡喜。她朝季英英笑道:“不妨事。地毯就是讓人踩的。過來坐吧。”

季英英謝過後,就大方走了過去。在案几對面的錦墊上跽坐下來。她暗忖著楊石氏的年紀,心裡猜測著她會不會是長安的外祖母。哎,怎麼可能呢,就算真的是外祖母,也不會屈尊降貴地親自來這小客棧見母親。她半垂著眼問道:“不知太太如何稱呼?二孃以前似乎並未見過太太。”

“這是我家大太太,家住益州城的楊家巷。”雪青適時地介紹了楊石氏的身份。

錦王楊家的大太太?季英英努力保持著鎮靜,驀然瞪大的眼睛仍洩露了她的驚訝。

依然還是個孩子啊。楊石氏慈愛的笑了。

這時,侍女用端在紅漆木盤端著兩碗茶湯呈了上來。藉著品茶的工夫,季英英慢慢消化著楊石氏出現的動機。

看來季家這場官司,關注的人並不少。趙修緣一早出現在官衙門口。楊石氏又親自尋到小客棧。季英英想起了被楊靜淵拾走的那方錦帕,淡淡的悲哀泛了起來。風雪天,楊家的當家主母親自來到小客棧見自己。她可以肯定,楊家是來示好的。

楊石氏飲茶的時候也在觀察季英英。這是個美麗懂禮的小娘子。雖然還不能老練地掩飾住心事,能鎮定面對自己,已經不容易了。她放下茶盞,用帕子印了印嘴角,感慨道:“我家常年在浣花染坊訂染絲線。聽說季家惹了官司。季太太病著也趕來聽審。妾身本該前望探視,又擔心讓季太太費神起身招待,反倒不美。你母親現在可好?”

季英英禮貌地謝過:“楊太太費心了。家母只是精神差些,靜養些日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