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們的百雀能響噹噹打出去嗎?”

小傅陪顧植民空跑一上午,正坐在路旁,一邊嘟噥,一邊呲牙咧嘴,挑腳上磨出來的水泡。

顧植民看徒弟的模樣,煞是心疼,讓他更心疼的,是彷彿無法回覆徒弟的質疑。

他回想當時走街串巷,販賣化學社香粉時的情形,頓覺時過事遷——那些年上海周邊,軍閥惡鬥,整日兵荒馬亂,除了幾大家國貨外,並無如此多化妝品牌。

這幾年倭寇在華北步步緊逼,但蘇滬一帶尚算平穩,許多工廠作坊也開始制販香膏香粉,大小品牌良莠不齊,百姓見的多了,也吃過癟,愈發不信服從石頭縫裡鑽出來的新國貨。

“還是那句老話,酒香也怕巷子深吶。”還沒等顧植民勸解,小傅卻先想通了,“師父,我給儂造出來天大禍事,搞得儂從堂堂百貨公司襄理變成一個走街串巷的販子,可儂非但沒怪罪,還給我這被掃地出門的人一個營生……師父,謝謝儂。”

小傅一番話,讓顧植民感慨萬千。他必須努力,他必須拼命,原來賣化學社香粉,只是為了一家人生活,可如今,他要提挈好幾個家,他沒有理由心灰氣冷。

“腳上的泡,疼不疼?要不要回家抹些萬花油?”

“哎呀,沒那麼金貴!”小傅站起身,故意活蹦亂跳幾下,“儂看,我好得很!”

顧植民拍拍徒弟,兩人又拎起皮箱,準備再繞兩趟街,去大夏大學碰碰運氣。走著走著,大略是腳疼得刺激,小傅一咧嘴,又說:“師父,我倒是有個想法。”

“哦,你講。”

“現今賣的香膏香粉,就是為了塗一層白,留一絲香,用來遮醜遮臭,並未對面板有半絲療愈作用。而那些能療愈面板的萬花油、紅花油,卻又是氣味刺鼻,不能日常塗抹——儂說,要是將化妝品與療愈結合,做一種天然妝品,豈不是一舉兩得?”

小傅的話說到了顧植民的心坎裡,他點頭讚許。小傅又嘿嘿一笑:“不過配方的事,還是要靠師孃,我們這些只能空想。”

“空想沒關係,就怕沒想法。”

兩人說著拐過街角,只聽喇叭聲響,一輛汽車迎面而來。險些把兩人撞到。那汽車理也不理,揚長而去。小傅激動上前,追著大罵幾聲,顧植民怕多生事端,急忙將他拉住。

“狗眼看人低!阿拉以前也是乘汽車的!”小傅猶自憤憤。沒料到他剛罵完,就聽喇叭聲響,那汽車居然又徐徐折回來。

小傅顯然有些驚訝,萬一車裡是流氓頭子,便又是給師父惹禍。

顧植民急忙將徒弟護在身後,卻見車窗緩緩搖下來,裡面探出一張熟悉面孔。

“顧先生,別來無恙啊。”許廣勝梳著油光可鑑的背頭,嘴裡叼只雪茄,笑眯眯望著他。

“廣勝……?”

許廣勝吐出一口煙霧:“呵呵,沒想到吧,當年永安先施一場惡鬥,我和範春城被掃地出門,你卻安坐釣魚臺。可如今呢,我去了花旗商行,又謀到買辦的差事,你卻成了街頭賣貨郎,嘖嘖,有句話如何講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哈哈哈……”

“你別太猖狂!”小傅急了,上前欲罵。顧植民卻明白,許廣勝心中之魔仍在。他不反駁,只是拎起皮箱,拉著徒弟,遠遠避開馬路,貼著牆角前行。

許廣勝大笑著揮揮手,讓司機又按響幾聲喇叭,甩起一路灰塵,揚長而去。

一天過去,斬獲寥寥。顧植民拖著疲倦身體回到家,抽空與妻子講了今天遇見的事。徐小姐聽到後邊,卻是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