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所長知曉顧植民是米號夥計,便想央他配合,以送米的名義,先將宋先生接走,再裝在毫無干係的貨箱裡送到船上。顧植民聞聽宋先生的事蹟,慨然有匹夫有責之感,他先裝作送貨,在書局倉庫走了一遭,果然發現總有幾個不明的人裝作漫不經心,時時在倉庫周圍徘徊。書局並不用那許多米,三個大活人目標太大,貿然送貨照樣會遭查檢。

顧植民把顧慮講完,戴所長亦愁眉不展。

“看來得另想辦法。”

顧植民直笑,戴所長望望他,也笑道:“看來不用另想,你心裡就有辦法。”

“書局旁邊有個‘悅椿飯莊’,飯莊的後廚,正好就與倉庫後院隔一道牆……”

“我的確與飯莊老闆相熟。可是,送米能夠大袋小袋拉進去,但送完米,車就空了,又怎麼好大包小包拉出來?”

“戴所長,我已有打算。”

顧植民的計劃並不繁複,由戴所長聯絡飯莊老闆,打電話到米號訂米。飯莊每日大米消耗良多,他用車送米過去,再幫飯莊將廚餘雜物裝桶,拉去垃圾站。果然,他剛將幾個雜物桶拉出里弄,就見一個穿黑色馬甲的人踅過來,攔住他問:“小赤佬,這裡頭裝了什麼東西?”

“嘿,先生。這都是寶貝!我們家老闆鄉下養豬,這些泔水穢物,餵豬吃剛剛好!”

黑馬甲捏著鼻子上前,用下巴指示顧植民掀開蓋子,一股酸臭味迎面竄起,差點將他燻個跟頭。

“冊那,噁心死了!滾!”

顧植民如是反覆,三番兩次運泔水,有次還故意傾車,將泔水撒在里弄口,一時間臭氣張天,燻得那些黑馬甲但望見他人影,都恨不能遠遠避開,再也不敢靠近一分。戴所長看在眼裡,喜在心上,於是尋個機會,把宋家三口人從密室請出,翻牆來到飯莊後廚。

宋先生瘦瘦高高,臉色蒼白,宋太太文靜大方,話也不多。兩人聽到要鑽泔水桶,都紛紛皺起眉頭,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倒是他們的兒子小宋,只有十四五歲,眼睛又大又圓,非但沒有抗議,反而面色平靜如水。

“小兄弟,你不用手帕嗎?”

“不用,臭氣不可怕,無非是一些氨與甲烷而已。”小宋舉止若定往桶裡一鑽,自己將蓋子蓋上。

顧植民聽不懂他的話,深以為奇,他怕孩子熬不住,匆忙拉著泔水桶出了里弄,黑馬甲見了他如避瘟神。顧植民依然不敢輕忽,按照戴所長給的地點,加緊腳力,將宋家三口人拉到法租界金利原始碼頭。戴所長果然在彼處等候,給他們換上衣衫,遞上三張化名船票,又推來一些裝書的木箱,準備先讓宋家三口躲進木箱,待混進貨艙,有人接應出來,用船票住進客艙便好。

宋教授出來泔水桶,邊換衣服,邊繼續吐得五灶乾淨。戴所長連忙找人,小宋卻神色漠然,好似鼻子瞎掉一般。顧植民趁他改換乾淨衣衫,偷偷詢問。

“小兄弟,泔水桶臭氣熏天,你如何忍過來的?”

“為何要忍?都是些氣味大分子,我坐在桶裡,一一辨別它們,忙都忙不過來呢。”

顧植民心裡一驚,他原以為通感辨香的能耐世間罕有,沒想到這少年卻另有一番異能。正要繼續攀談,叵耐登船時間已到。宋家人鑽進木箱,夥計們將箱子釘好。顧植民與他們一起,推著箱子朝碼頭走去,交完關單,一路無人查問。眼看過了跳板,便是船方管轄的地界,顧植民心裡的石頭也落在地上。但偏在此時此刻,身後猛然傳來一聲高喊。

“站住!你一個米號的夥計,怎會在碼頭上販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