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這鞋掌磨得厲害,我幫先生換一副上好的鞋掌。”

顧植民笑笑,任由小皮匠脫下鞋子。

“你是想聽解夢,還是想聽茶館裡的故事?”

“……這,”小皮匠眼珠又轉了幾轉,“還是從頭聽下來安心——茶館裡都是貴客,我猜顧先生必定是在那裡遇到了貴人。”

“呵呵,恰恰相反,去茶館幫工,正是接連不斷厄運的開始。”

顧植民當年做工的茶館在四馬路盡頭,賽馬場對面。比起老城廂,這裡更多洋房。比起菸紙店,茶館也是另一個天地。每到夜間,閒來無事的太太小姐們便紛紛趕來,嗑瓜子聽說書,只是臺上不講三國,講的是新派小說《玉梨魂》。

講書的臺柱子是位白麵先生,藝名章玉驦,口齒伶俐,聲情並茂,比如說到梨娘因相思害病,遺書何夢霞做媒,真個是未發聲先動情,糾結悱惻,噫噫嚶嚶,聞者莫不哽咽嘆息。其中落淚最多者,往往是孫太太。

孫太太二十二歲,是大豐商行孫老闆新娶的妻子。也是顧植民最早熟絡的人。剛做跑堂時,他臉上還帶著淤青,活像烏眼雞,太太小姐躲著他,孫太太卻不嫌棄,還提醒他要好好浣衣洗澡,不然汗味重,會招客人心煩。

“等老闆發了工錢,你就買盅雪花膏,抹一點便噴香噴香,客人們歡喜你,才有賞錢。”

一聽雪花膏,顧植民來了精神。孫太太用的香粉便有種清幽的香氣,像初夏的菡萏,緋緋粉粉,顧植民將嗅到的色彩與她一講。孫太太十分開心,開啟坤包,拿出個小鐵樽,說這便是她用的雪花膏。

顧植民只嗅到絲絲縷縷的香氣,與荷花的淡彩迥異,倒像是雪裡臘梅的清冷黃色。他又把這個一講,孫太太更加訝異。

“還以為你胡亂攀談,沒想到真的蠻靈!你手上拿的是夏士蓮雪花膏,但你聞到的荷花緋粉香,卻是我噴的林文煙香水!”

孫太太一句話觸動顧植民心衷。太太們之間,秘密很多,但私房話亦不少,經孫太太幾番宣揚,顧植民聞香辨香的異能一傳十,十傳百,許多原非茶館的客人也跑來試驗。

顧植民不光辨香,嘴巴也學得清甜起來。在太太們眼裡,他操洋涇浜口若懸河的樣子簡直又靈又憨。一來二去,他與講書的章先生成了“茶館雙寶”。轉眼過了一個月,終於有位太太看顧植民靈光,嗑著瓜子許諾,要將他介紹給一位做化妝品生意的老闆。

“你這鼻子,能辨真貨假貨,真真靈光。”

顧植民一聽,連忙道謝。太太也很爽快。

“明日晚上,我便將那位老闆帶來,儂有什麼話,當面與他講!”

顧植民激動得一夜未睡,第二天,他早早起來床,去裁縫鋪加急做了套新衣衫,待到午後,便按捺不住,動身往茶館去,誰知剛到茶館門口,便見一個長衫男人快步走來,看看招牌,拽住他問。

“這悅心茶館,可否有個章玉驦?”

“啊,章先生正是這裡講書的頭牌。”

長衫男人只是冷笑,回頭一聲吆喝,只見四圍八巷剎那間衝出一夥扛槍弄棒,殺氣騰騰的黑衣打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