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族的樹巢是一株巨大無比的木槿,此時月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在露臺上碎成星星點點。涼爽的夏風吹動蒲扇大的葉子,潔白無瑕的重瓣木槿花搖擺著風姿颯颯作響。

兮越趴在藤椅邊給小娃娃講賦奶奶那兒聽來的凡人鬥虎的故事,突然手臂一沉,小傢伙抱著不放,又軟又滑的小臉兒蹭來蹭去:“二師兄你好涼快啊。”

兮越:“……”

“二師兄你身體為什麼會這麼涼?”

“你是冰做的嗎?”

“二師兄你說話啊。”

兮越撓撓頭,怎麼能讓他知道其實自己也不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清咳一聲,嚴肅地轉移話題:“小吟啊,打個商量,以後能不能別叫我二師兄?”

“為什麼?”千吟不解。

“我過敏。”

自從被千巖騙上賊船之後,只要一見面,兩位師兄弟便熱情異常地奔過去相擁一處,運足了手勁兒拍在對方後背上以表示親熱之意,路人看著都替他們疼,紛紛羨慕感嘆,放眼整個喜鵲族也找不出第二對感情這樣要好的師兄弟來!

也不知怎麼的,兮越只要一聽到二師兄這個稱呼,就不自覺地想起千巖那張臉,頓時火從肝上起,忍不住牙癢癢,恨不得照他腦袋結結實實給上一錘子。

小吟從善如流地點頭,生怕他不開心不帶自己去賦奶奶家:“那我叫哥哥吧,對了,我還不知道哥哥叫什麼名字!”

名字?兮越嘴角沒忍住抽了一下。

猶記得,那年他剛生出懵懵懂懂的靈識,一位攀山路過的秀才坐在旁邊石頭上休息,見它生得孤清幽美異於尋常,開口便吟詩一首讚頌起來。

“尋幽芳兮越山嵐,見仙草兮皎若玉蟾。”

那時的他還不懂句讀斷文,別人在誇自己,總不會是什麼壞話,於是便從他的溢美之詞中選兩個合心意的來做名字——兮越,聽著便清新脫俗,配得上他與眾不同的身份!

很久很久之後他才尷尬地發現這兩個字根本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這麼丟人的事情怎麼能讓這小東西知道?兮越清咳一聲:“你叫我小兮哥哥便好。”

“小兮哥哥!”小娃娃聲音軟糯, 乖萌可愛。

兮越左胸口處咯噔一下,莫名其妙有了一種重任在肩感覺……神奇啊。

兮越收了碟子,回來守著藥爐,看千吟翻來覆去實在熱得睡不好,嘆了口氣認命地搬了板凳靠在藤椅邊。千吟感覺有清涼氣息靠近,小爪子本能地攀上去,抱住兮越一隻胳膊,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小傢伙毫無心防的單純樣子惹人心疼,兮越暗想自己之前是不是錯了?驚天動地與歲月靜好究竟哪個更值得珍惜?就這樣被人需要著,不也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價值?

族裡的小輩喜歡來賦奶奶家,賦奶奶也喜歡小孩子,變出些會飛的木蝴蝶、長翅膀的魚、草編的蜻蜓就把七八個喜鵲族小輩開心得不得了。

兮越將千吟同其他小輩放在一處玩耍,自己拉著賦奶奶到一旁學習新故事,晚上好哄小吟睡覺。賦奶奶瞧他冥思苦想的樣子好笑,引導道:“強盜被打了之後怎麼做的呢?”

兮越茅塞頓開,食指一晃:“對,回村子裡牽了惡犬來偷偷放到強盜家門口!”

賦奶奶被逗得笑出聲來,搖頭道:“真是個較真的傻孩子。”說著捏上對方右肩,不知使了什麼法門,將整條胳膊中的痠痛一掃而光。

她穿的是喜鵲族統一的黑色族服,項間掛著不知道名的獸牙配飾,扶著一截木槿手杖,乾枯手杖頂端竟然盛開著鮮活潔白的木槿花。

兮越甩了甩胳膊,遞上感激的目光:“謝謝。”

“呵呵呵……”賦奶奶皺巴巴的臉頰上帶著笑意,聲音蒼老緩慢,“他雖是大長老的兒子,卻因從小天賦不足被人輕視。親孃去的早,父親又忙於族中之事,好容易有個師兄,卻又不會照顧人。放眼看去,闔族上下竟只有你肯對他掏心掏肺。”

兮越笑嘻嘻的:“賦奶奶不用誇我,我肯這樣做都是因為自己開心啦,若我不想留在這兒,就憑千巖那點本事還攔不住我。”

“好孩子……”賦奶奶笑意不減:“你本非我族類,卻能真心待我族中小輩好,老婆子深感謝意。但你可曾想過世事變幻無常,未來如何誰都說不準。你對他這麼好,可不一定能得到回報的。”

“我又沒想要他的回報,留在這兒就是因為喜歡這小不點,想要照顧他。”兮越不假思索道,“為自己喜歡的人做點事情而已,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對啊,你既將他放在心尖上……”賦奶奶望向窗外,渾濁的眼眸中倒映著搖曳多姿的木槿花,“計較那麼多做什麼……但如果,有一天他長大了,懂事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心思,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或者有了更重要的人,不再需要小兮哥哥。那時,你又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