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出路,陳沖心底泛出深深的疲倦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還要思考,於是很快沉睡過去。

睡夢中,他好像遇到了值得高興的喜事,故而陳沖醒來時,感覺自己精神好了些。但他一睜眼,看見的便是董白的睡顏。少女雙手握著陳沖的左手,竟趴在榻前睡著了,桉上的燈火明明滅滅,正顯得董白的煙眉似蹙非蹙,嘴角似喜非喜,彷彿是浸泡了梅花的冷酒,濃烈與芬芳並存,朦朧又清冽。

陳沖一時看得出神,左手不自覺地要收回來,不意卻驚醒了董白。董白茫然地坐起來,揉了揉自己惺忪的雙眼,才記起心上人就在身邊,頗羞恥地把手放下來,對他輕聲問道:“傷好些了嗎?”

陳沖這才恍然,發覺傷口也不再如此前那般劇痛,努努力,竟能勉力坐起來了,他便頷首說:“好些了。”董白聽罷,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陳沖問:“白姑娘方才到哪裡去了?”

董白說:“我到城門去了一趟,看看情形。”

陳沖不禁笑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笑,他想,或許是被少女的自信感染了吧。於是又問:“情況如何?”

董白說:“你若能夠下榻,天亮了,便可以著手出城。”

陳沖吃了一驚,他說:“當真?”

董白流露出莊重的表情,慢慢說:“你忘了,我本是渭陽君。涼軍中多有我的叔伯。”

陳沖終於明白了她的想法:原來她想賭一把,要在涼人前暴露身份,來為自己求一條出城的生路。可若是不成,讓呂布知曉,她哪裡還有命在?!

陳沖沉默良久,字句對她說:“白姑娘,何必如此?一旦因此喪命,又可奈何?”

董白聞言,卻微微搖首,握住陳沖的手腕,注視著陳沖說:“雖死無悔。”說罷,她把頭靠在陳沖的肩上,雙眸就停在陳沖面前。

陳沖回憶了一下,自從與董白再會以來,這麼近距離地和董白接觸,還是第一次。由於距離很近,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少女的眼眸,看見那充斥著真摯與愛戀的脈脈秋波,他恍然發現,裡面已不是他記憶裡中黃太乙廟的那雙膽怯無助的雙眼。

這雙童孔看著自己,伴隨著嘴角的弧度微微翹起,彷彿嬰兒般純真,又彷彿母親般包容。看著這種表情,陳沖突然感覺到,自己七年來對董白刻意營造的冷漠,好像都在隨之冰消瓦解。他想剋制自己的感情變化,想著自己的責任與家人,但怎麼也止不住不斷產生的對這個女子的愛慕之心。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抱緊了這滾燙的嬌軀。

茫然中,陳沖突然有了一種感覺,彷彿自己回到了童年:有在病榻上微笑的母親,有和藹又寬容的祖父,也有嚴苛又深沉的父親,自己作為一個無所不知的神童,在族中浪蕩了一整日後,終於在父親無奈的目光裡,祖父慈愛的話語中,無憂地在母親懷中睡去。

陳沖忽然哽咽,眼淚沿著臉龐不住地滴落在董白的肩上。時隔多年,他在一片淚水中,終於又感受到這股情感,這令他悲愴難言,忽又充滿希望,在心中的千言萬語,最終化作嚎啕不斷的痛哭聲。

吞噬

【1】賈詡留詩:語在第五卷三十一章《夜遊邙山冢》,賈詡退出平津,留下“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四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