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李儒入內,皇甫嵩一邊招手讓他坐在身側下首,一邊將正在讀的書放下來。

李儒無以開口,隨口問:“車騎在看什麼書?”

皇甫嵩微微一笑,說道:“閒來無事,看看《道德經》。”

李儒想:上善若水,和光同塵,這確實是皇甫嵩一生的信條,只是這樣也逃不過這次大劫了。

他毫無心情與皇甫嵩討論學術,反而按照事先的準備,突然丟擲說:“我這次來,是受了太師的意思。”

“哦,”皇甫嵩面無表情,似在用手撫書,但實際心中激流澎湃,只是按耐住了。

半晌聽李儒不往下說,他便緩緩地問道:“我看前兩日全程戒嚴,是出現了什麼事嗎?我這幾日在家休沐,也沒有外出打聽。”

“是出了事情。”李儒說:“宗廟大火當是有人故意縱火,以此來損害相國威望,相國對此氣憤非常,故而讓我嚴查此事。”

“是嗎?”皇甫嵩心中咯噔一下,心知陷害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不知是眼前此人所為,還是他人所為,他便報了萬一的僥倖問道:“查出了什麼?”

李儒一聲長嘆,說道:“在下無能,未能查明真相,只知曉縱火之人,正是當日來找車騎的小卒。”

皇甫嵩聞言沉默,良久才苦笑道:“真是巧啊!”他抬眼看向李儒的眼睛,李儒心虛地低下眼睛,偶爾抬首掃視,只見皇甫嵩眼中之火已虛弱許多,又聽他慢慢說:“所以太師是想拿我全家治妖言罪嗎?恐怕沒什麼證據罷!”

李儒低聲說了一句話:“惡止其身,善及後世,實在是金玉良言啊,還望車騎細細思量!”

惡止其身,說的是隻追究皇甫嵩一人,善及後世,是指還會對皇甫嵩後人厚待。

皇甫嵩頓時明白了,默然不語,李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都沉默。

過了良久皇甫嵩抬頭對李儒說:“煩請稟告太師,我已明瞭。但我還有一些家務事要交待,你晚上再來吧,帶上見證人。”說罷拿起書,不再理會李儒。

李儒從未覺得這般心虛過,慌亂間起身告辭,狼狽出門,正好撞上皇甫堅壽。原來他一直在門外偷聽,兩人見面,也無有言語,李儒慌亂出門。

等到李儒走後,皇甫嵩從案上取出橫吹,緩緩吹奏起來。他吹的乃是《隴頭流水曲》,這是涼人離開隴頭為國征戰,久久不能回到故鄉時,一起合作的思鄉之曲,也是邊塞騎士遠行的別離之歌,曲風和緩蒼涼,有如朔風下起伏的高山草原。

其曲有詞,全文如下: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舌捲入喉。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一曲吹罷,皇甫堅壽才流著淚跪坐在下首方,原來他也明白了父親與李儒對話的含義。

皇甫嵩放下橫吹,面色平和,對自己身邊的獨子交待道:“宗廟起火後,我就已經預感到會有這一步了, 哭有何用?好在你們聽我所言,沒有參與進這漩渦裡,我皇甫家尚不至於家口覆沒,也算是萬幸了。你且聽我說吧,我死之後,朝局定然動盪,反董一事又起波瀾,你與成英(皇甫酈)千萬不要參與其中,否則大禍必然臨頭。

要多忍耐,不可有怨言和誹謗,尤其不要招惹賈詡,此人才能不遜色於我,好在未受董卓重用。若是董卓能平息大亂,必是此人的功勞。可若是董卓事敗,你們立刻去投劉玄德與陳庭堅,劉玄德素懷鯤鵬之志,陳庭堅常有懸濟之能,若將來有成就大事的,定然是他二人。”

他說了這些,馬上又交代說:“我死後,你要多庇護你妹妹阿咒,若阿咒在射家過得不好,你就把她接回來,再找個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對她好便是。”

最後交代的是:“家裡存有五百石糧就夠了,多的都散出去,財貨夠用即可,既要對自己善,也要對別人善,你對這個度把握的很好,我很放心,但是要好好把握家風,不要讓下一代走了歪路。”

皇甫堅壽跪伏哭泣說:“他們並沒有要您馬上死啊,您為何要李儒晚上就來?”

“早晚是死,長安還在戒嚴,何必讓全城因我不得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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