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庶走出房門,蔡琰走進房內,看著陳沖一言不發。陳沖知她生氣,拄著木杖起身,對她溫聲說道:“我走之後,你好好歇息,最好與貞姬她們多待一會,我會很放心。”

“我不放心。”

陳沖無法回答,他只好抱著妻子一會,等她稍稍軟化,再用一個吻作為回答。

蔡琰輕錘他的胸口,嘆息道:“你實在不是好夫婿。”

兩人就此告別,陳沖便拄著木杖往前走,但他很快就沒有力氣,走了一會,只能在道上歇息,等徐庶叫集了人,他還在城樓下慢行,索性眾人便向下迎住他,在城下與他談話。

陳沖長話短說,大意是挑五十人與他同行,其餘的人留下,一是仍不放鬆城中防守,防止張濟軍殺回城下突然破城,二是安排人到太原郡去,先到昭餘五縣調兵調糧,做長久打算。

吩咐完畢,陳沖又問陳群說:“可曾搶回元德的屍體?”陳群聞之抹淚,他答道:“涼人把他埋進土山裡了,我記得他們埋的位置,等會便帶人把他挖出來,整理一番衣冠,再好好安葬。”

當日中午,陳沖一行人帶好了乾糧,便沿著北邊的山道,往美稷方向奔行,陳沖身子疲累,騎不了馬,只能乘著軺車,速度快不起來,估計需要兩三日才能趕到美稷。

離開了被燒成荒原的離石城,山道左右的樹林漸漸又茂盛起來,陳沖靠在車壁上,被顛簸得頭昏腦漲,左眼的傷處隱隱一陣刺痛,但他沒有出聲,反而是用右眼去看山間的林木,看見秋葉蕭落,天上飛過一群南行的雁群,林葉間隱約還能看見猛獸的身影,他不由得想起過去的時光,嘆息道:“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

這時候,前方山腳處突然出現了一團火光,擔任斥候的騎士大聲呵斥,紛紛策馬撲了上去。頓時響起嘈雜的人聲,夾雜著狗吠。陳沖見軺車停了下來,不解地詢問車伕原因,過了一會,車伕回來稟告說:“是一個老人,帶著八名中年人,他們說有要事要見使君。”

“他們有說是什麼人嗎?”

“我問過了,他們不肯說,但是也搜過了身,他們手無寸鐵,沒有攜帶利器。”

“那就見一見吧。”

不多時,騎士們在陳沖身邊簇擁成一團,而九名身披著羊皮衣的中老人走到車前,被將士們用斫刀白刃頂住脖子胸肋,看上去都像是多年勞作的農夫。

領頭的是一個老者,約莫六十上下,鬚髮花白,麵皮黝黑乾瘦,陳沖用右眼打量著他,覺得他頗為眼熟,似在哪裡見過。那老者也上下打量著陳沖,看著陳沖被紗布包裹的左眼,他一聲嘆息,帶領眾人向陳沖下跪行禮,連聲說:“罪過罪過。”

陳沖這時候想起來了,他在窪石往來時見過這名老者,他看自己的眼神與其餘人相比,既不仰慕也不憤怒,顯得頗為奇異,所以自己記住了他。於是他開口說:“老公是白波的老人罷。”

王卯頷首說道:“在下不僅是白波的老人,細究起來,還曾是幷州黃巾的渠帥。”此言一出,周圍騎士大為緊張,紛紛握住刀柄,陳沖連忙制止他們,仔細打量王卯,拄著木杖下車,將他扶起,問道:“王公來此等我,所為何事?”

“特來找龍首討一張赦令。”

“赦令?”

“望龍首免去我部眾反叛的罪過,他們實是無知受騙,並非是有心叛亂。若龍首肯赦免他們,我能領他們迷途知返。”

陳沖看著他,指著自己的左眼,對王卯笑道:“如今我因此險些喪目,還為此折上我族弟元德,此事眾所周知,我便是敢赦,你們敢降嗎?”

王卯自然說道:“龍首寬宏大量,我等自然是願降的。人生亂世,畢竟如龍首一般者終是少數,常人不得不搏命相待,以狹隘推人,故而舉措失常,還望龍首諒解。龍首因此懷恨難消,我願以我性命,換龍首寬恕。”

說罷,他叩首在地,等待陳沖的回話,他聽頭上沉默良久,終於回話說:“此事我只追究韓暹、楊奉,王公可放心。”

王卯大喜過望,他抬起頭,只見陳沖掏出一張木牒,上寫“潁川陳沖”四字,他接到手中,看其字跡色澤黯淡,顯然有一段歲月了,他聽陳沖慢慢道:“四載之前,我以此與白波百姓為約,今日依然,此即為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