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聽聞此事,也頗為感動,回憶說道:“如此想來,四載前我等路過太丘而不入,真是一大憾事。”說到此處,陳沖想起一事,問關羽說:“那雲長你來到西河,離鄉祉比鄰而居,可有準備回鄉拜祭令堂?”

關羽露出追憶神色,他說道:“上月我已去過解縣,我雖離家近十載,但當地舊友對我家多有照拂,只是我卻快認不出他們了。”但談及當時的仇家,他又氣憤拍打馬脊:“只是蒼天有亟,當年魚肉鄉里的胡氏、輪氏兩族仍是如舊,十載間反而愈加鼎盛了。”

兩人就這麼踏馬至圜陽,郭大已在此地等候多時,陪伴的自然還有其餘幾帥。郭大與陳沖見面時,陳沖將彭脫幾人的骨灰遞給郭大,郭大說不出話,這位黃巾老人連追憶也覺得奢侈了。

郭大問陳沖道:“不知龍首對我有何安排?”

郭大說完,又覺得誠意不夠,繼續說:“龍首有何需要,但凡開口,我等義不容辭。”

陳沖倒是沒料到如此一舉倒能有如此效果,他只說道:“郭帥不必如此,陳沖原本不過是潁川一夫子,如今前來,只是懼怕朝廷深責,給白波袍澤平添禍事,如今禍事消解,陳沖只想結廬於深山,講學於諸眾,如此便心滿意足了。”

郭大面露失望之色,陳沖見狀,只能正色道:“欲成大事,必先知曉六合之變化,宇宙之菁機,上知九天之變,下得九地之動,俯察人心幽微,方能克敵制勝。黃巾事不能成,正是知人心者眾,而察天地者希。郭帥切不能以此事為小才是。”

言及於此,郭大方才改變態度,誠懇說道:“如能如此,還望龍首盡力才是。”

至於結廬的地點,陳沖還沒想好,他想起船伕與他說起的那處古冢,便約起關羽一同前往看看,郭大也派了些親兵用作衛士。

又是一路南下,沿著黃河行至永和縣對岸,沿著延水一路西行,山麓漸漸走低,山林漸漸幽密,人跡也漸漸罕見,偶爾能聽見遠處狼群的嚎叫,道路被茂密的枯草所掩蓋,以至於幾人踏過及馬腹的草叢走了一個時辰,一度以至於自己是否走對了路。

但終於看見一條支流從延水分出,向西南處流淌而去。兩岸的山巒陡然開朗,隨河流而去一路走低。兩條河流的交匯處形成一處山谷盆地,陳沖還看見正有一群麋鹿在不遠處低首舐水,看見陳沖幾人也毫不害怕,只抬首對他們高聲清鳴幾聲,便又自顧自飲水去了。

一小卒笑問陳沖可想食鹿肉,被陳沖婉拒,他只說拜祭古人,見血不祥。說罷便環繞山谷四周尋找古冢,古冢的位置非常顯眼,在兩水相交的不遠處有一突兀的土包,陳沖一眼便尋見,只是其上荒草如雲,也不見石碑,不知曉是何人的墓碑。

但等陳沖走近了,才發現其實不是,只是太久無人掃墓,墓碑不知為何坍塌在地,被草葉所掩蓋了。陳沖上前將草葉撥開,但斷碑有幾百斤重,他卻無法翻動,關羽上前笑道:“讓我來。”隨即將斷碑抱離泥地,翻轉扔下。

斷碑露出小篆,陳沖抹去其上的灰壤,這才看清其上寫著“秦將蒙恬墓”。

陳沖不由對關羽感嘆說:“不料竟是蒙恬之墓。他本是大秦北疆柱國,拒匈奴十數載,為胡亥一令賜死,如今竟埋沒此地,無人祭拜。人生之夢幻泡影,可見一般。”

於是幾人為蒙恬的墓冢扯去荒草,準備整理一番,不料方才整理片刻,又發現丘冢泥壤間盡是甲冑鐵片,在丘底又盡是刀劍的殘柄,時不時可翻出刀劍的鏽片,還有少許的干戈。

原來這古冢竟是用甲冑與刀劍堆成的,這片景象令陳沖一時間悵然無言,但他顯然也對此地非常滿意,他便對關羽說:“我們便在此處結廬授業。”

此夜他便在冢邊點燃篝火,又為陳寔立下靈位,他看著星空下的兩條河水各自留去,心有所感,才恍然想起蒙恬是中國的“筆祖”,他作為文人,一時牢騷難止,忍不住尋詞摘句,勉強寫成一首詩,填在蒙恬墓前:

“秋草數離離,濁流墓道侵。筆毫填有盡,難寫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