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祿對此只能搖首以對,答說:“不過還能再用一月而已。”而後在一側唉聲嘆氣,顯然他也對此憂心忡忡。

楊奉倒對此沒有什麼感想,因為這種神情他只有在秦宜祿臉上才能看到,太守府的其他人在府中來回穿梭,都是神色匆匆,但卻不焦頭爛額,彷彿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應該做些什麼,連秦宜祿也很快投入到馬匹的清點中去。

等到秦宜祿清點完畢,楊奉也沒有停留的興致,當即與部下策馬離開,出得城門,正見一名嬌豔少女在城外馴馬,他在寰陽時相識過,乃是新單于的胞妹蒲真梅錄,於夫羅本意是想與白波聯姻,將其嫁與郭大,郭大婉言謝絕。不料此事被蒲真梅錄得知後與於夫羅大吵一架,隨即不知蹤影,不料卻在此處。

楊奉主動上前,與之調笑道:“你是羌渠的居次,怎在漢人的郡治?”

蒲真梅錄見是他,本欲掉頭便走,但她忽又折返回來,紅著俏臉對楊奉問道:“你可見過一人?他二十多年紀,卻一副勇士打扮,他的手臂有長梢弓一般長,笑起來像翠雀的孤塗。”

這說得還能是誰?楊奉雖說對劉備只有一面之緣,但劉備天生英武,長相奇特,又有獨特的魅力,實在叫人難以相忘。卻不料在離石城內,卻會有一名匈奴公主追問他的蹤跡。

這使他升起一股奇怪的愉悅情緒,不禁對蒲真梅錄笑道:“怎麼,匈奴的明珠也找到天命的勇士了?”蒲真梅錄美目微張,嗔怒道:“你不認識就算了!”說罷便轉身欲離去。

楊奉這才又拉住她,連連致歉,然後照實說:“那是新任的護匈奴中郎將劉備劉玄德。你找他有何事?”蒲真梅錄一愣,隨即羞紅著臉默不作聲。

蒲真梅錄私自離開美稷時,她情緒低落,不知何去何從,但一想到可以再也不見兄長,她又漸漸高興起來。劉宣每週都會給她送來用度,陳沖也不知如何是好,但總不至於少了這位匈奴少女吃穿,也沒什麼其餘影響,也便由著她去了。

沒人對她進行管束,蒲真梅錄便養成了每日乘馬外出的習慣。她喜歡一人走在路上的感覺,她時而策馬奔騰,又時而引韁止步,阡陌旁的農民對投出異樣的眼神,但也沒人會去說教一名胡人女子。

她偶爾會因此覺得孤獨,但更多時覺得滿足。好似自己完全屬於自己,不用再擔憂也不用再焦慮,是這天地世界的自在精靈,她已見過生死,所以沒有更多的要求。

但在前日蒲真梅錄乘馬過高明山,倏忽間從林間躥出狼群,頭狼高三尺,長約七尺,攀上一塊巨巖,對著她與坐騎齜牙嘶吼。她本是單于的女兒,隨身攜有弓矢,此時她不覺不安,反而頗感興奮,上矢引弓便要瞄準頭狼。

孰料還未行動,身側伏草中橫空撲出一匹蒼狼,如刺的長爪劃過馬腹,馬匹吃痛不住,當即揚蹄嘶鳴,險些將蒲真梅錄顛下馬背。

可還未待她再坐穩,身下的紅馬已不受控制,忽忽發狂間,當即轉向狂奔而走,正是下山的道路。匈奴少女只能死死抱住馬頸,任憑風聲樹聲蟲鳴之聲如刀般從耳側飛過,彷彿時間只有身下紅馬答答的馬蹄。

既不知何時開始,也不知何時停止,恐慌終於佔據了蒲真梅錄的心。她還未想過自己會遭遇這種情形,若是一瞬之間她放開雙手,她毫無疑問便會被摔成肉糜,這是單于女兒絕難認可的想法。

但她的氣力終究大不過駿馬的氣力,蒲真梅錄分明地感受到自己的氣力漸漸耗盡,而紅馬跑上官道絲毫不見疲態。就當她自以為自己要放手的一刻,耳旁響起新的馬蹄聲,一雙溫暖又修長的臂膀將她從背後緊緊抱住,瞬間將她攬至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那一刻,蒲真梅錄彷彿回到兒時,羌渠單于抱她上馬,盡是有力的男子氣息。

等她睜開眼,她從臂膀間望見一張青年漢人男子的面孔,未蓄起漢人慣有的長髯,面孔上的短髭使他柔和英俊的面孔又顯出幾分剛毅,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嘴角若有若無的弧度,似笑非笑。

劉備註意到她好奇地打量著自己,便對她展顏一笑,緩緩策馬停步,助單于之女從馬背輕輕躍下,對她說一聲:“姑娘多加小心。”便策馬繼續離去,渾然沒注意自己無意間掠走了一名少女的芳心。

楊奉剛從太守府內出來,自然知曉劉備現在身在何處,他便領著蒲真梅錄往藺縣去。

而在藺縣南十里處,陳沖與劉備頭戴斗笠,正站在開挖的水道里。他們邊測算工程完期的時日,邊暢想明年新增隴畝麥浪滾滾的景象。縣令劉鵠跟隨在一側,看著百姓來往如山海,心中慨然,邀請陳沖在此賦詩,陳沖沒有詩興,只能借古詩吟誦道: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太乙善水德,蒼舒與天尤。蒿里行孔子,子路譏南子。莊周鼓而歌,楚狂子盜蹠。武卒陰晉捷,德險在菽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