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

這種沒有風的日子裡,確實很適合野外作畫,站在這裡,蔚藍的天空下,遠方的山脈連成一線,臨近處,錢塘彷彿置在眼底,還能看見錢塘湖,就像一個閃著點點微光的鏡面。

“你看看,這人就是毛病奇多,講究奇多,事兒巨多,你就去跟你爹說說,咱們找個由頭趕緊撤吧,我帶你下山去玩,要不這樣,咱們去會稽,我也大半年沒回家了,你也去玩玩,不是說很想謝家那兩姐弟嗎?費用我都包了。”

站在外圍,看著裡面兩人,一個在假模假樣地作畫,一個在認認真真地批評,王凝之聲音壓得很低。

“別想了,我才不會去給你頂包,你敢走,自己走唄,”王蘭鄙夷地看了一眼已經絮叨很久,就是想混過去的王凝之,“就不能有點大丈夫氣概?慌什麼,你看他,都不批評我的。”

“你廢話!他批評你什麼,你這種典型的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裝的比鬼都精!”

“王凝之,王蘭,過來!”似乎是被王彪之給說的煩了,王遷之已經無心作畫,左右看看,正好看見那邊兩人吹著小風,很享受這秋日的風景,頓時就生氣了,自己都在這裡受折磨,兩個小輩,居然躲在一邊?

“看看,我這幅畫,怎麼樣?”讓開了身子,站了起來,王遷之一副要考較弟子的樣子,把舞臺讓給了年輕人。

年輕人當然是很不樂意的,尤其是,這種當著你的面畫出來的,你還敢說一個不好嗎?

問題是,畫都還沒完成,讓人怎麼評價?

就算是想違心地誇讚幾句,也沒得誇啊,總不能說‘停筆停得好啊!’這種不要臉的話吧?

王蘭心裡這麼想著,眼裡盯著老父親的山水畫,就聽到旁邊一個聲音響起:

“停筆停得好啊!”

王蘭小嘴微張。斜著眼睛看過去,眼角幾乎都擠出皺紋了,卻只看見了那個穿著青色學子服,雖然有點兒皺巴,但依然不能影響到他瀟灑的態度,揹負著雙手,彷彿真的進入角色,以一個欣賞者的身份而評價,還評價得這麼不要臉的人。

王凝之輕咳一聲,繼續開口:“這山水,這風光,這秋天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陣風,都是生命,這不是一支筆,一張張,一幅畫就能表達清楚的,即便是再高明的畫家,也無法把自己的心情完全融入著小小的畫卷之中。”

“既然如此,倒不如筆隨心動,將感情放在自己所能宣洩到的地方,感情不再奔放如河水的時候,停下筆來,既不讓先前的情感影響,又不會因為接下來的變化而反惡,停筆,停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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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要臉!

王蘭發誓,如果他再說出一句這種話,自己就一定要罵他,才不管什麼大家閨秀的形象,總不能被人活活氣死。

很明顯,這麼想的人,不止是王蘭一個,王彪之嚥了口唾沫,突然冷笑,“兄長,不愧是揚州有名的夫子,教出來的學生,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看得出來,王遷之也是有點尷尬的,畢竟還是個要臉的人,被人這麼不講究地硬誇,總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沒辦法,為了維持眼下的局面,不被王彪之逮到機會把師徒二人都給教訓了,只能硬挺著:

“我萬松書院,向來因材施教,從不讓學子們的思維受到拘束,我們教書育人,是在培養他們各自的品行,而不是讓他們固化成書呆子。”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王凝之這種話,你覺得對?”王彪之的聲音都有點扭曲,不再能維持自己一貫的腔調。

“凡事在論對錯之前,都要先認可一點,那就是萬事萬物,在萬人萬心之中,都有各自不同的樣子,學子需要學習的,是夫子們的求知態度,而不是和夫子們一樣的理解。這千百年間,有多少的古籍,都被人不斷地翻新解釋,這樣才有今日我們的學問。”

“我雖然是山長,但也是夫子之一,從我的角度來看,只要這是王凝之用心思考,仔細檢查,堅定而出的答案,那就是正確的。至於其究竟是對是錯,一來根本不重要,二來也無需我去關心,王叔武,你未免拘泥了。”

“不過我倒也不奇怪,畢竟你身在朝中,一言一行,都需要克盡求勉,以身作則,否則很容易被人攻訐,”說到這裡,王遷之輕輕搖頭,看向王彪之的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絲的同情與擔心,“這幾日,便在書院,放鬆過幾日吧。”

最後,王遷之還拍了拍王彪之的肩膀,輕輕嘆了口氣,這才轉過去,看向遠方。

風輕輕從山澗而來,與那泉水聲交融在一起,葉片被捲起在風中,輕輕飄舞,在山峰上盤旋,似乎將王遷之的話也一併鎖住,在眾人耳邊迴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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