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已逝,冬風漸臨。

只是冬風吹來的速度,似乎還趕不上王凝之夫妻二人南下的喜悅。

坐在小涼亭中。

謝道韞拿起筆來,望著遠遠的建康城,描繪上最後一筆,將秦淮河流向遠方的日落,使得整個畫面,都變得活靈活現,就彷彿那河水一直向著天際而去。

“姑娘,你的作畫技藝,當真是越來越高了。”綠枝站在旁邊,一邊研磨,一邊笑著說道。

謝道韞笑了笑,白了她一眼,“你現在也學會溜鬚拍馬了?跟誰學的?”

“還不是徐有福。”

綠枝毫不客氣地回答,但也沒有告狀,從離開了那建康城,她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許多,就連平日裡最看不慣的徐有福,現在也覺得他多少能入眼了。

謝道韞忍俊不禁,瞧了瞧山頭邊的丈夫等人,笑著搖搖頭,蘸了蘸墨,提筆寫下題目。

“大山的子孫喲,愛太陽嘍——太陽那個愛著喲,山裡的人喲——”

聽著丈夫的歌聲,謝道韞一邊對比著畫與實際,一邊又笑出聲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心情就是特別好。

其實離得建康也不遠,不過是過了秦淮河另一邊而已,卻總覺得和那在城中的生活脫離開來,重新變回了輕鬆愜意的自己,重新迴歸到該有的生活中。

似乎從坐上船,扭過頭瞧了一眼巍峨的建康城開始,自己臉上的笑容就沒落下過。

和綠枝對視一眼,主僕倆都笑了起來,綠枝眨眨眼:“姑娘,咱們可算是離開建康了,這輩子都別再來了。”

“為什麼?”謝道韞疑惑。

“在建康城裡吧,其實也是過日子,”綠枝慢吞吞地說著,似乎是在考慮該怎麼表達,“但我就是覺得不一樣,好像在建康的時候,不論是公子,還是你,都不如以前開心了。”

“事情多了,當然會如此,”謝道韞點點頭,“只盼著國泰民安,能讓我們不必再多加憂慮。不過就夫君這種整天笑呵呵的樣子,你也能看出來他不高興?”

謝道韞是有些不解的,自己看丈夫高不高興,很多時候都是直接看他睡著的模樣,若是一天輕鬆,他睡著了也是面帶笑意,可若是事情繁雜,那往往會平淡,甚至有些愁眉不展。

綠枝搖頭,“我哪兒能看得出來公子高不高興,我是看您,你在建康的時候,要比平日裡笑得少了許多,尤其是公子入宮裡辦差事的時候,更是經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書,只有他回來的時候,才能有個笑容。您不高興,那不就是公子不高興麼。”

“瞧你這話說的,”謝道韞佯做不滿,“我以前難道就不看書學習的嗎?”

“不是,”綠枝很熟悉她的性子,當然知道她並不是真的生氣,笑呵呵地回答:“只是以往您讀書,都是會在看到喜歡的地方,便做些記錄,如遇一些情景,時不時還會以書畫而配,可自從進了建康,您看書的時候,別說這些了,就連笑容都很少。”

謝道韞輕輕吐了口氣,“確實啊,在建康的日子,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總是覺得有些憋悶,想來夫君也是如此,一個自由自在的人,被困居在一城之中,困守在宮城之內,難為他了。”

“公子是辦大事兒的人,這些肯定都是必須要面對的。”綠枝安慰一聲。

謝道韞點了點頭,眼睛看向那山頭,緩緩說道:“我只盼著,他能多過些快活的日子,他是個辦大事兒的人,卻沒有那辦大事兒的心,這對他而言,也是難過。”

“他和那些沽名釣譽,隱逸客居之人不同,他不是為了能養望,養氣而被人所推崇,受到重用,他是真的嚮往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

“從成婚以來,夫君其實只在兩個地方過得開心,一是綠蔭村,二是書院裡。在村子裡,哪怕他每日去王老漢家裡牽著大黃狗,或者是和孩子們做些幼稚的遊戲,都是笑容滿滿,哪怕只是每天幾碟子粗茶淡飯,一樣甘之如飴。”

“而在書院的時候,看著每日裡和人鬥嘴,上課也是打瞌睡,時不時還給夫子們找惹麻煩,惹來責怪,但他精神卻很好,就算是躲著梁公子,不想幫他看那治水方略,或者和祝,嗯,祝公子爭吵,我都覺得有趣兒。”

“可在建康,他雖然每天回來都是笑呵呵的,可我總能感覺到,事情壓在肩上,他就算是再心思活泛,也難以輕鬆,說是強顏歡笑也不為過,不過就是怕我們擔心而已。”

“只可惜我雖然很想為他分憂,卻一來不便詳細,二來能力有限,也只有在一些小事兒上,能幫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