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話說的,我可是要傷心了,我打小跟著您,跟著我爹,我大哥練字,他們都算,難道我不算,我要自成一脈?”

聽到這話,衛夫人明顯受用了些,不過沒等她說話,就聽到了下一句:

“我還是很謙虛的,還不到能自成一脈的火候呢。”

老人家一瞪眼,“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欠揍!”

兩人聊了幾句,謝道韞便捧著一副字過來,放在桌上,行禮:“請師公一觀。”

寫著的是道家冰心訣裡頭一段: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忘我守一,六根大定。戒點養氣,無私無為。上下相顧,神色相依。蓄意玄關,降伏思慮。內外無物,若濁冰清。塵垢不沾,俗相不染。

衛夫人仔細看著,過了一會兒才說:“不錯,字形清秀平和,嫻雅婉麗,端方而穩,”頓了一下,又道:“略有卓而乘風之態,倒像是,”皺了皺眉,“頗具灑脫之意。”

似乎想起了什麼,衛夫人問道:“你可是常看叔平之字?”

謝道韞點了點頭。

“字需得歸心。如人之相,形由心發,象由形出,人心之境遇,各不相同,持以自我,方得始終。”

“你字本端莊而立,倒不必受他影響,學他字跡。”

謝道韞笑了笑,說道:“回師公,我也沒有刻意模仿,只是時日久了,總是會越來越像他。”

這一句話,似乎勾起了衛夫人的回憶。

是啊,夫妻本一體,自己當年和丈夫,字形本各不相同,到最後,卻是難辨真假,不由得笑了笑,點點頭,說道:“你們夫妻感情甚篤,自然是好事,只要不違本意而仿,自無不可,只是若如此,恐難有大成。”

谷謝道韞瞧了已經跑到石桌邊的王凝之一眼,笑著回答:“我本志不在此,倒也不強求,一切隨緣罷了。”

“好,有此心者,當明而不拘,是個好孩子。”衛夫人笑著點頭。

只是還沒等再說什麼,就見到王凝之又急匆匆地回來,手裡也捧著一張紙,叫道:“師公,也看看我的。”

對待王凝之,衛夫人就沒那麼好的臉色了,“字剛落,形未定,便急挪,散了墨之濃淡,我都教過你多少次了,怎麼就改不掉這著急忙慌的習慣?”

王凝之不管這些,笑嘻嘻地將紙鋪開。

寫著的是道家清心訣: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長嘯鳴琴。禪寂入定,毒龍遁形。

我心無竅,天道酬勤。我義凜然,鬼魅皆驚。我情豪溢,天地歸心。我志揚邁,水起風生!

天高地闊,流水行雲。清新治本,直道謀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只是略略看了一眼,衛夫人便道:“你該寫的,不是清心訣,而是靜心訣,好好去去你身上的浮躁!”

“你的字我都看過無數次了,既無你爹的平和自然,亦無你孃的收攏委婉,和你大哥那剛正獨然也不同,我教了這麼多人寫字,偏偏就是你最古怪!”

“別人年紀越大,越是沉穩而筆鋒凝實,就算是你爹,那也是人到中年,方有瀟灑不群之意,你倒好,年紀越大,字跡越是飄若浮雲,無相,無形,無骨,字由心生,你倒是說說,你的心,究竟在哪兒?”

王凝之理直氣壯:“我的心,自然在我夫人這兒。”

聽到這話,謝道韞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嗔怪地瞪了一眼,眼裡卻是一片喜意。

真是羞死個人,當著長輩的面,說這些混賬話!